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遙花

第24頁 文 / 決明

    「有什麼關係,他爹又不是買不起。」尚未當上爹,已經開始有壞掉的跡象——縱容兒女爬上頭頂的那一種。

    娃娃衣鞋小小的,樣式精巧,她握在手裡,細細瞧著,捨不得放下。

    想像孩子套上它們時的模樣,她眼眶更熱了些。

    「這些衣裳真可愛……」她輕喃。

    「我命人用同樣布料,也替你做了一套,以後你和孩子就可以穿同款衣裳出門。」當然是女娃娃款式的,她穿起來才美。他不僅寵孩子,也沒忘掉連孩子的娘一塊兒寵下去。白綺繡緩緩放下輕軟的小衣裳,停住博浪鼓的敲擊聲,她看著他,他笑得開心,看來是發自真心喜愛孩子。

    「瑤華。」她極少這麼喊他,那太親匿,她不敢喊,怕喊多了,連自己的心都給喊軟了。成親以來,興許只喊過三次……或是四次?一隻手掌都能數出來。

    「嗯?」赫連瑤華雙眉飛揚,等她繼續。

    她並不是要坦白自己留在他身邊的目的,德松說得對,她可以永遠欺瞞他,不讓他承受事實的打擊,而她,也決定這麼做。唯一沒能按照德松所勸的是,她無法留在他身邊,無法忘懷爹親之死,更無法粉飾太平地與他廝守終生,她會離開他,靜靜離開,產下孩子之後,將孩子送回他身邊。

    「……如果,現在給你一個心願,你會期望哪樣事兒能成真?」

    赫連瑤華低低一笑,牽起她的手,包覆在大大掌心。「我希望,你平平安安生下孩子。」有太多女人在生子過程中無法挺過,難產死去的產婦不算少數。

    女人妊娠,是在賭命,生得過,麻油香,生不過,四塊棺材板。他雖期待兩人共同孕育的孩子到來,他更希望她毫髮無傷,他不想失去她。

    「你呢?綺繡,給你一個心願,你想要什麼?」他拿同樣問題問她。

    白綺繡只是靜默了半晌,眸子揚覷,將他身影烙在眼底。

    她的祈願,本該藏在心中的希冀,只容她自己分享的小小秘密,此刻,像是不願由她私藏,要向他盡數坦誠,她的聲音,背叛了她的理智。

    「我希望,下輩子,與你再做夫妻。」

    下輩子,不要有恩怨,不要有仇隙,再來找她,又或許,等她去找他,再讓她遇見,再為她傾心,再使她傾倒,到那時,她可以放膽愛他,不用歉疚,沒有虛假,更無顧忌,她會回以完完全全的癡情,向他撒嬌,貪心央求他的憐愛眷寵,還以一生一世純淨無瑕的摯愛。

    赫連瑤華沒想到有機會從她口中聽見如此迷人的承諾,性淺如水的她,允了他下一世的執手相牽,代表這一世愛不夠,下一世也願意給她。

    這真是膩死人的情話,幾乎像是把他浸入蜜糖大甕裡,沾染一身香甜。

    「我要與你白頭偕老,我要替你生很多很多個孩子,我要毫不保留愛著你,我要與你相伴,不離不棄……」白綺繡眼眶的淚,潰決而出。

    是的,這就是她的心願,她卑微的期盼。

    這輩子,她做不到的事,讓她下輩子達成……

    「傻丫頭,這輩子還沒走完一半呢。」赫連瑤華為她拭淚,並將她抱進臂膀間,像在呵疼一個柔致嬌弱的娃兒,充滿耐心。「我們先把這輩子的份,慢慢地,牽手走下去,到你七老八十,我也變成風乾橘皮的皺臉老人,到那時,你仍願意再當我的妻,不嫌棄我這個老伴林林總總的缺點,依然覺得我值得你托付終身,我們再來約定下輩子。」

    她啜泣著,想點頭,卻又不想騙他。

    「也就是說,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必須要更疼愛你,讓你沒有一絲怨言,才好拐你下一世再以身相許。」他頑皮地用唇瓣輕搔她的耳殼,笑著說,雙掌交疊在她平坦腹間,裡頭,有著另一個教他蕩漾柔情的寶貝。

    「你已經對我夠好了……」她覆疊在他手背,四手相貼。

    「不夠,綺繡,還不夠。你都不告訴我,我哪裡做得不夠多?你希望我為你做哪些事?你從不索討,從不貪求,我無法知道你缺了什麼,想要什麼。」這是他第一次想寵愛一個人,卻總感覺自己做得太少。她不曾主動開口要珠寶首飾,華美衣裳亦不會令她展顏歡笑,他很茫然,不知該如何討好她?

    「我什麼都不缺,什麼也不要……我現在所擁有的,已經好多好多……」白綺繡懂得知足,枕在他懷裡,被幸福所包圍,即便它只是短暫美夢,曾經擁有過的,足夠她再三回味。「你真是不貪心。」他蹭蹭她的鬢髮。「我就不一樣,我缺個孩子喊我爹親,缺個會追著孩子跑的娘,缺個會吃醋會板臉的嚴妻,缺個會主動親我抱我的大膽愛妻——」

    話還沒說完,軟嫩嫩的唇,抵近他的唇間,羞怯地、主動地,吻上他。

    他嘴角含笑,唇間的甜蜜探索,他毫不客氣品嚐吞噬。

    他熟睡的模樣多像個孩子。

    白綺繡忍不住伸手撥開他額間散亂的些許髮絲,在他飽滿額心落下雨絲般的淺淺輕吻。

    他沒醒,仍是深陷暖暖枕窩間,動也不動,想來是真的累癱了。

    她瞧了他好久,將他的眉、眼、鼻、唇,每一分寸都看仔細。

    他好俊,不凜目時,神色柔軟,不抿唇時,表情還有些稚氣,只是長長濃睫覆掩下的那抹淡淡陰影,彰顯他近來早出晚歸的疲倦,以及那杯參茶對他身體殘留的傷害。

    她自責的目光在上頭停佇許久,心中愧意如潮湧上,一波接一波,她不敢再看,怕自己被歉疚湮沒,她放輕動作,挪身下床,沒喚人伺候,自己梳洗打理儀容,套上衣裙,長髮簡約盤束,僅以一枝花簪固定,她不吵醒他,靜靜離開臥居,要到廚房去為他淘米煮一碗三鮮粥——昨夜,他討著說想嘗,撒嬌耍賴的饞樣,令她莞爾。

    輕而緩地掩上房門,小苑外,德松早已守在那兒,她與他相互頷首。

    「他還在睡,可以的話,今天讓他晚些出府,別吵他。」她小聲道。

    德松點頭。

    「我去廚房煮碗粥。」

    德松臉上表情平穩,但雙眉不著痕跡地動了一下。

    「我不會下毒的。」她自嘲微笑。

    在她已經知曉自己的心意後,她怎可能還下得了手?

    「你想通了?」

    白綺繡笑而不答,逕自步出小苑,以廚房為目標。

    她確實想通了,想通了在親情與愛情之間,只能擇其一時,她該要做下的決定。她不能不顧家人,同時,她又想保全他,不孝的罪名,她是扛定了,她也知道,娘親不會諒解她,兄弟亦會責備她,說不定連死去的爹親都在九泉之下氣惱著她,可她不逃避,做好了面對的準備。

    所謂的「面對」,不是躲藏於赫連瑤華羽翼下,由他為她阻擋風風雨雨,她不會只管自己幸福美滿,而忽略週遭親人的感受,同樣的,她無法漠視他做過的事,企圖摀住眼睛與耳朵,粉飾掉他與其他惡官逼殺她一家人的可怕現實。

    它就如同她背上狼籍猙獰的刀痕,一刀交疊著一刀,即使疼痛早已遠離,卻一輩子消失不掉。

    她怎能與他恩愛一世?

    不可能。

    那是癡心妄想。

    她已經不奢望感情圓滿,至少,她會努力說服家人,別傷害他,她只能保護他,用著帶走秘密,離開他的方式。

    來到廚房,她舀米清洗,並將其浸泡些余時間,她利用等待的過程,生火燒水,並切洗配料,廚娘想插手幫忙,她笑著婉拒,這一碗粥,不假他人之手。

    米粒泡開,微微膨脹,再倒入熱水中,米白如雪,在沸水內飛揚,她掌控火勢,不時攪拌,鍋內稠密飄香,她試了鹹淡,再撒入一些些清油,使粥更添亮澤,引人食慾。這是她為他熬的第一碗,也是最後一碗的粥,陪他吃完之後,她便會趁他出府時,跟著離開,讓「白綺繡」——這個為殺他而來的女人,自他生命中捎失。

    他一定會很生氣……但只要過了半年或是幾個月,他就會逐漸淡忘吧。

    粥裡緩緩加入新鮮草蝦、魚片及牡蠣,清甜的米粥香裡增添了三鮮的獨特風味。熱粥盛碗,加上翠若碧玉的細細蔥末,她正準備將它端挪到托盤上。

    「少夫人……」副管事跑得急喘,匆匆來到。

    「鄭管事,怎麼了?」

    「有貴客到。」

    「這麼早?」她困惑放下手中湯舀。府裡偶爾會有訪客出入,她不曾被告知,她不識得赫連瑤華的任何一位友人,招待他們從來就不是她的責任,就算赫連瑤華尚未睡醒,也會由經驗豐富的老管事代為按捺,副管事卻特地來享告她,當中的詭譎,連她都察覺不對。

    「他指名要見你。」

    指名?

    好個貴客吶。

    「是誰?」她於腰際兜裙上拭乾雙手。

    「……他在天香廳等你。」副管事沒答,只是支吾說道,一會兒又覺不妥,總得讓她做好準備,省得見了人還不知對方是誰,才湊到她耳邊:「是國舅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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