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橙星
打從腳跟一踩入寨子,他識字的消息便一個接一個的傳下去,一下子,他成了人人眼中景仰的偉大姑爺。
瞧這一個個又是讓位、又是遞茶給他喝的大塊頭:就連那個二當家也在眼神中透露著微微佩服之意,他真覺得今早那些嘲弄神色還有恐嚇話語都是他在作夢。
他低頭,確認腳鏈還在;再抬頭,仍然是那個簡陋的磚瓦房,他還是在這群山賊的窩裡。
不是夢!
「你真的看得懂字?看得懂也會寫的那種?」站在他身旁的徐阿瑛,一雙眼直勾勾的瞅著他;她的口氣盡量和緩,免得過於興奮的態度會嚇著她的小相公。
真是人不可貌相,這個沒幾兩重的男人竟然還有兩下子,原以為他就是那雙眼珠子漂亮迷人,卻沒料到還是個有才識之人,這次還真是抓來個「寶」了。
「我是。」
得到陸天肯定的答案,這窩土匪頭子可樂翻了——
「太好了,寨裡終於有人認識那些歪歪曲曲的線條了!」一哥道。
「我們總算不用對著那些看不懂的東西搞得自己都要發瘋了!」二哥痛哭流涕。
「他奶奶的,我終於可以打破只會看一、二、三,三個字的紀錄了!」三哥鼻頭一酸,跟著忍不住落下男兒淚。
「說得好,這下子那兩個山寨再也不能跟我們比了。」四哥好得意。
剩下的人也想歡呼幾聲,卻被一隻高舉的手給打斷,「等等!」陸天有話想說:「你們……都不識字嗎?」
眾人一致點頭。
「寨子裡其他人也是?」
「我們全寨都是。」
陸天濃眉一攬,也是啦!上匪打劫是不需要唸書習字,但整個寨子裡的人居然全都目不識丁,這就讓他有些訝異。
二當家似乎看出他的疑惑,解釋著,「這裡的人都住了三代以上,除了大當家外,她來的時候還是個女娃,第一代住在這裡的幾乎都是些老弱殘婦,別說是讀書、寫字了,忙著過日子都有麻煩;漸漸地,一代代下來,幾乎沒人還能讀書、寫字。」
「所以……」陸天心中有底,「你們是想要我教你們認字、寫字羅?」
所有頭顱一起點了點,眼神流露出的貪婪神情令陸天嚥了嚥唾沫;他身邊的女人更是離譜,那副表情簡直就是想對他流口水了。
「你們為什麼想學寫字?」他以為山賊只顧打劫財物就好。
「有些搶來的東西,我們要是看不懂上面寫了什麼,哪知那東西值錢不值錢?
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們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徐阿瑛回答,「上回搶了個寶物想拿去隔壁山頭的鎮上典當,誰知那老頭囉唆死了,還要我們落名蓋指印才給錢!
「搞屁呀!我哪裡知道怎麼寫自己名字!結果那老頭居然就不給我銀兩,害我什麼也不能買就回到寨子裡,本來說好要給小寶加菜,買只油雞去給他過生辰,結果只有兩手空空……
「早知道就不要那麼麻煩,直接一個刀子架過去要老頭把錢先給我……」她一頓,她好像愈扯愈遠,嗓門也愈拉愈大。
她瞄了自己夫婿一眼,發覺他正帶笑盯著她看,那雙黑得發亮的迷人雙眸就好像有股無形力道,讓她……好想就這樣一直盯著他看。
陸天繼續問:「可是明明山腳下就有個小鎮,鎮上好歹也有私塾,你們想學寫名字可以去那裡……」
他一頓,要山賊大搖大擺去私墊唸書,好像太招搖了,「呃,我是說,綁個夫子回來,要他教你們。」
「我們試過了呀!」五哥搶話,「說到這個就有氣,那老頭子也不知是怎麼搞的,吼他幾聲就給我在那邊直喘氣,一副要死不死的樣子,我們又不能逼他:更不像話的是,那老傢伙一見到大當家的臉,當下翻個白眼口吐白沫昏了,還差點嗝屁啊!」
陸天能理解—徐阿瑛要是凶起來,臉上的胎記確實會替她的凶神惡煞加很大的分數。
「結果我們什麼都沒學到,反倒得好好照料那老傢伙,最後我們幾個還得小心翼翼、掩人耳目把他扛回私塾去,真是個老麻煩。」要是一個不小心,被外人察覺山寨的住處,他們還能活著站在這裡嗎?
陸天內心哭笑不得,不知為什麼,他突然覺得面前這幾個外表凶神惡煞的人,其實都還挺有趣可愛的。
他們是打劫路人的山賊,卻從未敢真的殺人放火。
「所以啦!有個現成的姑爺在,我們終於可以學寫字了。」來人諂媚笑著。
「我現在最有空,就先教我吧!姑爺。」
「不行,我先!」
「我先!」
「統統不許吵,我先才是!」
「你哪根蔥,是我先說的……」說著說著,大傢伙們一個個提起刀來。
「因為我叫一哥,我就是最大,當然我先。」
幾句話立刻堵住大家的嘴,兄弟們恨得牙癢癢,只有放下手邊兵器——認了!
「等等!」一隻手高舉著,那人用手指比比自己,「我是大當家,這裡就我最大,所以我先學自己的名字不為過吧?」
一哥臉上的勝利撤下,換上想哭的神情——的確,他再怎麼大也比不上這裡的當家大。
陸天聽著他們的爭吵,唇不自覺微微往上一揚,他開口保證,「我可以教你們每一個人寫自己的名字,而且我還能保證你們日後都能目識百字。」
反正要住在這裡,就必須要有貢獻,不是嗎?
「太好了,那我們現在就去學……」徐阿瑛簡直是迫不及待,直想拉起他快快開始。
他的視線從她興奮的臉蛋,移到她的手臂上,表情一凝。「不,我們明天再開始。」
「咦?」她的腳步一頓。
「我得先準備教字的工具,像是足夠的筆紙墨,以便所有人都可以一起學;再來,你的右手臂需要包紮。」
「這……」這點小傷算什麼?
她的話未完,便教人打斷。「寫字的時候會拉扯傷口,所以你的傷口必須先處理。」這點陸天很堅持。
徐阿瑛眉毛一挑,給他幾分顏色,這男人就當起老大來了!
有沒有搞錯,這裡是她這個大當家說了算,什麼時候輪到一個小男人開口命令她?直覺的,她仰頭要拿出身為當家的氣魄,卻誤入那雙漂亮迷人的黑眸裡——他的眼睛真的很迷人呢!然後她的嘴不由自主的開口。「好吧!那就……明天再開始。」
她的氣魄咧!全鑽進角落邊的鼠洞裡去。
以為幫她包紮傷口是件簡單的事,但陸天發現——他錯了!
第一錯—這個山寨裡根本沒什麼能用的藥材,他懷疑這裡的人都不受傷生病的嗎?所以陸天花了一整個下午,在幾個壯漢的陪同下,翻山越嶺的找,直到逼近晚飯時刻,他才找到需要的草藥,自己搗爛調和。
第二錯——那女人並不合作,因為她認為包紮這麼丁點傷口是弱者才會做的事,所以儘管他費了不少唇舌,那女人依舊不願上藥,直到他拿出親制的外敷傷口用的藥草,徐阿瑛才在佩服下,恍神時被他逮到時機,替她熟練的上藥包紮。
「你還真是不死心,為什麼一直要我包紮傷口?」她的口氣很不屑,在她眼裡,她以前還受過更嚴重的傷,也都沒處理,不是也好好的沒事。
「小傷口不好好處理,也有可能會為你日後帶來隱疾。」陸天滿意的盯著自己的包紮結果看。
「真是囉唆,所有人都受了輕傷,你幹嘛非逼我一個人上藥?」她是個山賊頭子耶!被他這麼一包,真是丟臉死了。
「帶著刀傷的手臂令我相當不舒服,我看著會影響心情,到時要我怎麼上課教大家寫字?」他嘴上是這樣講,眼神卻一黯——這是她為他而受的傷,不處裡好,他的心裡很難安,「從今日起,你這條手臂盡量不要碰水,我每兩天都會幫你換藥,約莫十日便可結痂癒合,到時隨你愛怎麼動都成。」
徐阿瑛的臉色很難看,想到還得跟這條被包得粗緊的手臂為伍好一陣子,心中篙直是罵得半死,早知道就不用傻傻為這個囉唆的男人挨上一刀。
眼珠子瞪著那碗由他親手研磨調製的藥車,方纔他就是用這藥塗抹在她的手臂上,香香涼涼的,她瞄了他一下,眼中有著些許佩服。「你懂的事真多,想不到你還是個大夫!」
他搖搖頭,「不,我不是什麼大夫,只是略懂一點醫術而已。」
「略懂一些醫術就會自己採藥車,那我略懂一些刀法怎麼不是個武林高手咧!」她嘴裡咕噥。
他失笑,瞧著她蹙眉的模樣;—這個徐阿瑛,第一次照面只覺得她蠻橫粗魯又霸道無理,可整日相處下來,其實她就像個未涉世的小村姑,有時也是挺笨、挺有趣的。
「我問你。」她打斷了他的思緒,「你是不是懂很多中原的事?」
「為什麼這麼問?」
「上午在林裡,你不是說什麼武林世家南宮府,那就表示你懂得還滿多的,一定聽過不少關於中原武林的人物和事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