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長晏
「我不知道。」他茫然道,「過去的事,我不記得。」
「算了,想不想得起又有什麼關係,日子還不是照過,說不定,比從前還要快活些。」盧射陽一向對自己的豁達樂觀頗為自得,也不在意探究過往,本著一好奇就要倒霉的靈驗經歷,決定聽過就算,「走了走了,開春了還這麼冷,關東真是個怪地方。」
白岫便無異議地跟他一同往回走。方才一番舒展筋骨,胸中郁氣淡去,心情總算好些。
經過一個背坡地,隱隱傳來嬉笑聲,他本沒要特意去瞧是誰,盧射陽卻眼尖瞥見了,登時嗤地一笑,將他拉到一棵老樹後,悄聲道:「是莫爾根的二姐。」
白岫糊里糊塗跟著他藏身樹後,微向外望,果然是莫爾根的二姐,另一人是鄰屯的尼滿。兩人嬉鬧著一起折砍枯枝,捆回去作燒柴。
兩個少年男女追打嬉戲,笑著鬧著,忽然尼滿一下子抱住哲蘭,在她頰上親了一下。哲蘭捶他幾拳,卻沒有躲閃,尼滿便得寸進尺,親到她唇上。
盧射陽很想撞樹,他嘎哈不趕快閃人,偏要一時好奇看熱鬧?人家十八九歲就有了心上人,談情說愛甜甜蜜蜜,簡直是刺激他這個娶不到老婆的可憐單身漢。
小心探頭瞄一眼:還在親!還在親!當心控制不住失火溜!
目光稍斜看見白岫,不由張大嘴,差點「喂」出聲——老兄,你不要看那麼明目張膽聚精會神啊!
一塊石子丟過去,提醒已經暴露在樹外的他——回來,小孩子不要亂瞧!
石子落地聲驚動兩人:「有人!」
哲蘭看見不遠處樹邊的白岫,頓時放心:「不要緊,阿岫不懂。」
尼滿卻害了羞,拉著哲蘭速速遁逃:「快走。」
兩人沒了蹤影,盧射陽才愧疚地從樹後現身:「阿岫,我可不是故意要教壞你,你看過就忘,別放在心上。」
白岫困惑地問:「他們……為什麼那樣?」
「喜歡嘍,親一親抱一抱有什麼稀奇?」盧射陽敷衍他,「你長大就明白了。」
「我不是小孩子。」
「好好,你不是。」不過,跟孩子沒太大區別。
白岫不再問,他知道自己與別人有所不同,所有人都和顏待他,與他說話也跟同齡人不一樣。平時他多與阿吉嘎、薩圖等一起遊戲,站在一群少年孩童裡,他的存在猶為突兀,久了雖不覺如何奇怪,只是大家言談中,仍顯出他與旁人的相異。
不是沒有覺察的,有很多事對於他來說懵懂不清,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想問,卻怕本是不該問的,問了要被人笑。他所理解的世事與他的年紀不相應,讓他時時困惑不已。
燭雁便曾說過,他平空消蝕了十幾歲,從孩童時候重新來過。
是好?是壞?他不知道。
沉默地與盧射陽一起回去。半路上,盧射陽被阿克敦拉去幫忙捉脫了圈的豬仔,他便一個人慢慢踱回家去。
進了屋子,燭雁在整理一些針頭線腦的小玩意,看見他,煦暖一笑:「大哥,回來了?」
白岫便覺,想那些七七八八做什麼用,只要回到家,能看見燭雁熟悉的笑容,就夠了。
※※※
晚上,西屋炕串了煙,一屋子濃煙將燭雁嗆了出來,炕灰沿著炕席縫撲出,光清灰就清了一頓飯功夫。濁煙兩個時辰也沒散盡,薰得人頭暈腦脹,燭雁只得抱了枕褥到東屋來擠。
「大哥,你移一移,炕頭讓給我。」很無情地將兄長轟到炕稍去。
折騰了大半夜,炕頭也沒有了熱度,被窩裡涼得像冰窖,再困也不愛往裡鑽。燭雁將火炭盆移到炕沿邊,撥了撥炭灰,暗紅的火苗立刻竄出來。
她冷得哆哆嗦嗦,囑道:「大哥,你先睡吧。」見白岫脫了外頭的襖,僅穿著單薄的褻衣,距自己不遠不近的,忽然覺得有點怪,又說不出哪裡怪。想了半天,大概極少和大哥同屋睡,有點不習慣罷了。
涼涼的被子覆在她肩上,她立即打個寒戰:「不要,被子好冷。」
「蓋一點東西,總比不蓋強。」白岫安慰道,「忍一忍,焐一陣就暖和了。」
「冷!」她牙齒都打顫,「大哥,你的襖給我。」
披了白岫的襖,內裡還有他身上的熱度,暖乎乎的舒服得很。燭雁念頭一轉,將兄長欺壓到底。
「大哥,躺進來。」讓白岫躺進她被褥間,等焐得暖和,再把他轟走。
白岫乖乖無怨言地給妹子暖被,聽她問著:「今天去漢庭哥那兒看書,他又囉嗦你什麼沒?」
「沒有。」
「盧大哥也沒拉著你惹禍吧?」
「沒有。」
「沒去找莫爾根玩兒?」
「沒……」
這邊漫不經心地問,那邊認認真真地答,炭火盆裡火苗閃著微弱的光,暖烘烘翻騰著熱流。
身後窸窸窣窣的,白岫坐起身,將她籠進被裡,「被子熱了。」
她訝笑:「大哥,你是火爐!」這麼快就焐得暖了,熱量果然不可小覷。
和燭雁一同披著棉被烤火,聽她有一句沒一句說些瑣事,白岫也有一句沒一句應著。這樣乍暖還寒的春夜,心裡融融的,冷意也漸漸淡了。
側過頭瞧燭雁,她晚上不畫眉,眉睫淺淡,有一種白山秀水的清冽,時不時看過來一眼,笑著,說著。
燭雁唇色也淡,柔和的粉潤色,多麼好看。偶爾咬唇笑一笑,淡淡的紅便漾上來,添幾分艷。
忽然想起白日裡,樹林中相擁的那一對有情人。
要好的兩個人為什麼會相互親吻呢?是因為哲蘭的嘴唇像燭雁一樣可愛嗎?
靠在燭雁鬢間,她耳前的肌膚細緻柔嫩,依稀可見極淡的茸毛,髮絲頸間,隱隱一股好聞的清淺香氣。
「大哥,你要睡了嗎?」
他含糊地應,貪戀著燭雁柔軟的耳鬢頰畔。
「回你那裡睡。」
燭雁輕輕推一推他,他的臉貼在自己頰旁不肯動。她只好稍側過臉,肌膚摩挲,看見他漂亮的長睫毛。
「大哥?」
白岫似是半睡半醒,湊得那麼近,探一探,便觸在燭雁溫軟的唇上。
燭雁失笑:「大哥,你夢見大黃麼?」
她本以為白岫睡得迷糊了,誰知他又一次湊近來,意猶未盡地親吻住她。
燭雁呆住,反應不過來。
第5章(2)
※※※
白岫被罰陪大黃一天,不許進屋。
燭雁哭笑不得,昨晚大哥像迷了心竊,胡七蒙八地前湊過來親她。一問才知,他竟是瞧了別人親熱,有樣學樣地照搬回家。他只是不明白,為什麼會有親吻這種舉動,他想知道,親吻是什麼滋味。
於是,可憐的妹子她,成了被嘗試的犧牲品。
冷著臉訓了他一頓,告知他這是不應該的舉動,很多時候,嘴唇輕輕一觸,許下的就是一生一世的承諾。
最後,嚴正告誡他,這件事絕不能讓旁人知道,關乎自己清譽,禁諱之行,不可以再犯。
白岫似懂非懂地聽著,她倒也不擔憂,待大哥心智漸長,日後自然而然會明白。
但不是不羞惱的,於是第二天將大哥趕到院裡罰站。
燭雁出門倒水,大哥站在院子一角,無辜地看著她,大黃蹲在旁邊,疑惑地瞧大哥。
燭雁出門曬衣服,大哥站在井轆轤旁,渴望地看著她,大黃在咬自己的尾巴玩,追得團團轉。
燭雁出門取乾菜,大哥站在院牆邊,委屈地看著她,大黃不知從哪兒捉了只田鼠,興奮地跑來邀功。
黃昏時,燭雁推開屋門,一人一狗老實等在門口,白岫低聲道:「大黃想進去。」
她板住笑,向旁側讓,「進來吧。」
大黃快快樂樂溜進屋,白岫卻站在原地不敢進,看見他凍得微紅的臉孔,燭雁忽然心裡有點酸,他只是不懂,只是好奇,何必將他推到外面捱一天的冷,讓他這樣受苦。
孩子樣的大哥,將來爹爹百年,誰來照顧你,誰來愛惜你陪伴你,許一輩子給你?
「快進來!」燭雁喚他,「大哥,到炕裡暖一暖,我給你倒碗熱水。」
他這才遲疑一下,如釋重負地邁進門。
燭雁俐落地解他衣扣,囑道:「一會兒你蓋上被,祅壓在褥底烘一烘,大黃尋你也別理,先去了身上寒氣再和它玩。」
「你不生氣了?」
燭雁瞥他一眼,「反正,以後不准。」
「盧射陽說,因為喜歡,抱一抱親一親不要緊。」
歎氣:「大哥,我說過,姑娘家不能隨便親,這麼快就不記得?」
「我沒忘。」他居然還振振有詞,「你又不是其他的姑娘。」
燭雁啼笑皆非:「許了人的姑娘就更不可以,你輕薄了她,將來她怎麼嫁?」
「你不是不想嫁?」
「那倒是……不對,大哥你不要歪纏,快去炕上躺。」她催著,將他棉襖脫下來,踢開在腳邊繞來繞去黏人的大黃,「我去倒水。」
白岫卻忽然抱住她,定定盯著她的唇,盯得她脊背刺癢,渾身發僵,「大哥,你再胡鬧,我可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