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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文 / 決明

    「關哥!」朱子夜喘吁吁奔進他的房,撥開擋在面前的任何人。她喊出他的名,眼淚馬上跟著掉下。秦關躺在床上,呼吸微弱,胸口起伏淺淺,若不靠近看,根本無法察覺他仍有吐納。臉色介於慘白與鐵青之間,唇色仍可見淡淡的黑,赤裸的上身,腰側傷口綁妥乾淨的布帛,膚下青筋因為毒的濡染而深濃明顯,盤踞在他頸部、額際及手臂上,交織成駭人情景。她看見他的枕畔邊好多好多血,雖然已干,有黑有褐,他吐了那麼多血嗎……連被裳也是血跡斑斑……

    「關哥-嗚嗚嗚……關哥……大夫呢」為什麼沒有替關哥請大夫來?!」朱子夜哭得涕泗縱橫,「快點找大夫來呀!不然關哥就要死掉了-」她慌張撫摸秦關臉龐,好冰,一點熱度都沒有!一點暖意都沒有!

    她試圖用自己發顫的手心煨暖他。

    秦關房裡沒剩幾個人在場,數數就是嚴盡歡、小紗、尉遲義和公孫謙,其餘閒雜人等,早就回房去睡。該忙的,下午全都忙過了,大夫第一時間就硬架過來,毫無作用又被踢出去,在束手無策之際,公孫謙領著當鋪新收的「典當品」而來,為秦關解毒。

    秦關現在的情況比下午時已經好得太多太多,最糟的時候,秦關整個人像塊黑炭,冒出來的血比墨更黑,他體內的毒與解藥正在對抗拉鋸,尚需要時間來排毒。

    「沒有救了!」嚴盡歡重重拍桌,震翻茶杯。「大夫說他沒救了啦!現在就是在等死!」她故意說得狠。

    嚴盡歡的話,彷彿一記狠狠左勾拳揮來,打得朱子夜小臉扭曲,合不上的雙唇蠕著、顫著,眼淚像飛瀑,傾洩而下,滴滴答答滑過泛白的腮幫子。

    「嗚嗚嗚……我不要……我不要關哥死掉……」她嚎啕大哭,耍賴說著,動手去扯他的臂膀,搖他,求他別死。

    「哭要是有用,妅意剛剛已經哭過一輪,秦關早就該沒事了!」嚴盡歡輕哼。

    夏侯武威趕至時,看見朱子夜失控哭泣,以為秦關真的快死了,正心驚上前查看,被嚴盡歡小手拉住,阻止他過去,她逕自倒滿一碗冷泉水,喀地重重擺在秦關床邊小几上。

    「這是大夫開的解藥,妳有方法餵他喝下最好,能全數灌完,或許會有奇跡。」

    朱子夜壓根無心去發現嚴盡歡眼神中的促狹,她看著那碗清澈的「藥」,二話不說便端起來,顫抖的右手好不容易捉穩調羹,一小匙一小匙舀著要餵他,眼淚不受控制地落入碗裡。

    「五更前沒喂完,藥湯會失效,他就死定了。」嚴盡歡言下之意,嫌她這種喂法太慢。

    「而且,喂完湯藥,妳得用嘴吸出他身上毒汗,當然,妳可以不做,畢竟吸出毒汗,一不小心吞下,妳也會跟著中毒,咱們全鋪裡沒人敢拿生命去賭,只能眼睜睜看關哥死-」

    「我做!我要做!」朱子夜不假思索,攬下這種可能要她小命的危險事。

    「很好。」嚴盡歡得到滿意答案,唇角露出揚弧,「我們不打擾妳,走吧。」

    她拉著夏侯武威,要屋裡其它人跟她一塊兒走。

    一出房門,夏侯武威便忙不迭追問公孫謙:「阿關情況如此不樂觀嗎?……但……你們為何一點也不緊張?」

    沒人回他,直到距離秦關房裡有段路後,尉遲義第一個噴笑出來。

    「小當家,妳擺明在耍朱朱嘛。」

    嚴盡歡走在最前頭,趾高氣昂的嬌哼:「我受夠了朱子夜的遲鈍和愚蠢,我忍耐已達極限,我最討厭心口不一的傢伙,特別是明明就有愛,還嘴硬說沒有的那種。」美眸意有所指地瞟上去,冷瞄夏侯武威,嘴上續道:「所以……忍不住想整整她,替關哥出口氣,也替關哥討些甜頭。」不然秦關這幾年嘗的苦,太不值了!

    「朱朱是個雲英未嫁的姑娘,妳這惡整豈不太過火了些?」公孫謙不像嚴盡歡魯莽,只求過程爽快而不顧後果,嚴盡歡故意誤導朱子夜,要一個閨女兒做些破壞名節的事兒,那些事,若被朱老爹撞見,他會活活打死逆女。

    「反正關哥會負責到底。」嚴盡歡聳聳纖肩。要不是看秦關身體尚未恢復,該舉的地方應該舉不起來,她會直接拐朱子夜和秦關洞房,省得有人老演著拖棚歹戲!毒汗都嚇不退朱子夜,她心甘情願要為秦關死了,最好是兩隻傢伙沒有互有愛意啦!

    愛就愛了,裝哈哥兒們呀?!看不過去了!

    加上金剛鑽失竊,她心情惡劣至極,正巧拿朱子夜來洩洩怒火。

    「慢著,你們在說什麼?」夏侯武威完全狀況外,他們一句來一句回,說的每個字他懂,湊在一塊兒說,卻聽得一頭霧水。「妳不是說阿關沒救了?妳不是告訴朱朱,阿關他-」

    「阿關沒事啦!」尉遲義啪啪拍打著夏侯武威的寬肩,「謙哥收留的那件典當品!」

    「是妅意收留的。」公孫謙修正他的說法。

    「對啦對啦,妅意收留的那件典當品,謙哥說他價值連城,連在哪裡我們一直都沒弄懂,原來他是個藥人,能解天下所有毒,阿關已經喝下他的血,現在只等毒退乾淨就沒事啦。」放心放心,秦關醒來僅是早晚的事,那位典當品向他們保證過了。

    呀,難怪他們一點也不急不慌,更未面露即將失去親人的痛苦,還有心情說著「耍」呀「整」的。夏侯武威恍然大悟。

    「那,朱朱……」

    「她現在應該忙著將那碗潤喉解渴的冷泉水當解藥,哺喂關哥喝吧,喝完還得舔他咧。」呵呵呵呵。

    城裡人的心,是非常陰險的,牧場長大的善良小村姑,誰教妳不懂提防。

    除了嚴盡歡外,其餘人都小小同情起朱子夜,然而一想起兄弟秦關的一往情深和守候,又忍不住默默想著!

    朱朱,妳就捐軀吧妳。

    沒有第三種辦法了。朱子夜放棄用小調羹餵他,太慢了,她怕五更更響之前,沒能全數喂完他,想扶他坐起身喝,她又無法一邊支撐他一邊以碗口抵在他唇心而沒灑出湯水,最後,她以嘴對嘴方式,含著湯水,小口小口哺進他嘴中。

    出乎意料的,湯水不若一般黑濃的苦藥,她舌尖嘗到的滋味是冰冰涼涼又無異味的液體,不是說良藥苦口嗎?它一點也不苦,連草藥味都沒有……她無暇去管這類小事,小心翼翼抵住他的唇,舌尖鑿探,將湯水慢慢、慢慢地餵入。她屏息,一直等到他嚥下湯水,她才有辦法鬆口氣,但還不到完全鬆懈的時間,湯水仍剩大半碗,她必須加快速度,又喝一口,過渡予他。當最後一滴湯水喂盡,仍貼在他唇間的她,才稍稍分神地感覺他雙唇的沁冷及柔軟,它被湯水濡得濕亮,除了一開始有些許乾澀,刮疼她細膩的唇瓣,之後的接觸都是陌生和新奇的,她甚至不想離開他的唇,已經沒有湯水可喂,她仍一啾一啾地啄吻著他。

    害怕失去他的恐懼仍緊緊包圍她,他依舊臉色不佳地昏睡,就好像永遠不會再醒來一樣,她在他耳邊喊他,他一點反應都沒有,這讓她又沮喪又難過,眼淚幾乎不曾停過,就連餵他湯水時,她的淚珠也不斷滴落在他臉頰上。

    五更前沒喂完,藥湯會失效,他就死定了。嚴盡歡說。

    她已經喂完藥,可是秦關看起來沒有變得更好呀……

    他沒有張開眼、坐起身,沒有活蹦亂跳,他一樣是躺著不動呀……

    喂完湯藥,妳得用嘴吸出他身上毒汗,當然,妳可以不做,畢竟吸出毒汗,一不小心吞下,妳也會跟著中毒,咱們全鋪裡沒人敢拿生命去賭,只能眼睜睜看關哥死-

    呀對,她差點忘了!

    她還有這件要緊事沒做!她太混亂、太恐慌了,腦子裡沒有任何條理,才會漏東忘西。問題是……他身體像塊冰,根本沒有半滴毒汗呀!不管了,朱子夜伏在他身上,避開他腰側的傷,思索該從哪處下手,最後看見自己的眼淚掉落在他的肩窩,像在告訴她,從這兒開始吧,快些,別遲疑了,他的生命可是一點一滴在流逝……

    唇貼著他的肌膚,試圖吸嘔出汗水,但汗水怎可能因此就被吸出,嚴盡歡胡亂羅織的理由漏洞百出,朱子夜卻渾然未覺,仍是在他身上努力奮戰。

    從肩膀移到鎖骨,再到頸部、胸部、每一寸膚……她嘔吮力道太重,很快便在他身上留下無數紅痕。

    不是錯覺!

    方才盤踞在他身上的黑色脈絡已經消褪不少,雖然仍能看見毒的殘存,不過情況比她一開始甫見到他好得太多太多,他臉色不再是難看的鐵青,蹙緊的眉頭倒是沒松,胸口起伏趨於平穩,氣息噴吐在她發漩,暖暖的,體溫也逐漸回復,不再冰冷嚇人,她分不清楚那體溫是由她身上傳遞過去,抑或是兩人密密相貼才煨出來的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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