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決明
「我都不曉得這些事……」連朱子夜都想羞辱自己的遲鈍和反應慢半拍。
「妳說像兄弟姊妹的死黨,怎會蹦出『愛』?怎不會呢?妳對於妳家關哥,不就是愛嗎?一種提及他時,會開心、會喜悅、會驕傲、會滔滔不絕,和我們吵嘴時,會搖下『我要跟你們切八段,我有關哥就好了』的狠話,一種得到好吃好玩的東西時,就會說著『我好想把這個給關哥嘗嘗看哦』的反應,一種無時無刻無不拿關哥來和所有人比較……『你好凶,我關哥比較好』、『你好煩,我關哥比較好』、『你好笨,我關哥比較好』,連我都快以為妳家關哥是個完人了。」茶花取笑她。以前,和朱子夜在一塊兒,一整天下來,最常聽見的字眼不是「你我他」而是「關哥」
那時確實如此,在她小小心靈中,關哥的位置無比巨大,他並不是她第一個交到的朋友,卻勝過任何一個朋友的地位。
「我一直以為,妳會比我早嫁呢。畢竟妳家關哥年紀長我們許多,一定會想娶妻生子嘛,說不定妳剛十四歲,他就會上門提親呢。」世事皆難料,朱子夜快二十了,牧場唯一剩下的老姑娘。
「妳覺得關哥那個時候……喜歡我嗎?」朱子夜歪著腦袋,不懂為何茶花會認定秦關會上門來……向她提親。
「喜歡呀。」茶花一副「妳這是什麼蠢問題」的表情。「若是不喜歡,見妳摔馬受傷又怎麼會垮下那張冷硬的臉,又急又氣?我記得他要走的那一天,與我在牧場巧遇,他托我好好照顧妳,那模樣真有趣,腳步明明往前走,視線卻頻頻往妳家宅子看,任誰來瞧也能瞧出他是打從心底喜歡妳。」
「我以為……那是哥兒們的關心。」因為秦關把她當妹妹嘛……應該是這樣呀……
「妳被『哥兒們』這三個字給蒙住了雙眼,將它抽掉吧,妳才有機會看見藏在它身後的感情是什麼。」
「糖糖回來了!爺爺!」小豆子見到魯家老爹牽著哥哥妹妹,三人手裡都有油紙包,他興奮飛奔而去,茶花隨之起身,準備要與公公會合,臨行前,搭搭朱子夜的肩,要她好好想想。
把「哥兒們」抽掉?那秦關變成什麼?
一個男人……不算帥卻又莫名順眼的男人,讓她喜歡膩著他說話的男人,總是專注聽她嘰喳嘰喳的男人……單純的-男人。
金剛鑽的原礦,毫不起眼。若未經過雕琢切割,它就僅是一塊石,而它不像一般碧玉紅玉,磨成圓形便算完工,秦關發覺,稜角,能讓金剛鑽更美,光線會透過稜,進入鑽內,折返,每一面稜經過計算,找出最恰當的角度,若太深或太淺,都會破壞光的走向。秦關試過數十種切法,從原礦裂紋、礦石內原存的雜質、色澤,終於試出將金剛鑽展現最耀眼風采的方式,道道光線匯聚成虹,它的光輝,沒有任何玉石足以比擬。
然而它非常堅硬,一般刀器無法切開,這讓秦關想起矛與盾的故事,最鋒利的矛,與最堅固的盾,兩者交擊,兩敗俱傷,於是,他以金剛鑽為刀,切割金剛鑽。當第一串金剛鑽腕煉放進珠寶鋪的櫃位上,閃耀迷人炫目的璀璨,壓過金飾銀器,教它們為之失色。珠寶鋪裡像突然竄進了久未食肉的餓狼,爭相想搶買它。它最後落入禮部尚書的夫人手中,其餘扼腕痛失的貴客,便開始動用關係與交情,拜託嚴盡歡或是玉鑒師公孫謙替他們弄一條來戴,要多少銀兩不成問題。
從那日起,秦關磨鑽的手,不曾停下。
幸好,他幾年前收了三名學徒,目前鑒金類的飾物和玉石,有他們分工幫忙。
忙碌,對此時的秦關,未曾不是好事。
切割原礦,他必須認真專注在小而精巧的金剛鑽,無暇分心於其它事上。自從公孫謙帶回李梅秀,也帶回一整座蘊藏滿滿金剛鑽的礦山,他便一頭埋入雕琢、精切金剛鑽的工作,有一陣子更是直接住在珠寶鋪裡,幾天幾夜不回嚴家睡是常有的情況。
例如,到今天為止,他有七天沒踏進嚴家大門,足足兩天沒合眼睡覺,嚴家當鋪發生哪些事,全靠被嚴盡歡派來保護金剛鑽的尉遲義傳達。他知道幾日前,鋪裡收了一件要來典當「心」的當物,是名男人,嗓音粗啞難聽的男人,因為妅意之故,他在鋪裡住下,詳情尉遲義交代不清,秦關也沒太多心思去細聽,待手上工作告一段落,再回嚴家好好去瞭解始末吧。
「你今天又要熬夜嗎?」尉遲義百般無趣地在秦關身邊猛伸懶腰,他不懂珠寶,也不會雕石琢玉,在這裡,沒歹徒上門來讓他練拳,一整天下來就僅是站在秦關旁邊聽著磨原石的刺耳聲,枯燥乏味地令他呵欠連連。
「義哥,你若累了,先去睡無妨,我一個人沒問題。」秦關明白尉遲義枯站在珠寶鋪內,對他是種折騰。
尉遲義守在珠寶鋪好幾日,鋪裡平安無事,警戒心已經不若第一天坐鎮珠寶鋪來得強烈,加上珠寶鋪一盞茶前閉門歇業,外頭燈籠和幌子全取下來,夜深人靜,街巷沒幾條人影走動,不會有客人上門,今天應該如同前幾日,不會有哈突發情況吧?……只是小瞇片刻,無妨才是。
「好吧,我睡半個時辰就回來,有任何事,你大聲叫,我會趕過來。」尉遲義咧嘴笑,要放兄弟坐在小房裡工作,自己先去睡,總是有些不好意思。
「你睡到隔日也行,放寬心吧,你半個時辰回來,小屋裡還是這樣枯燥的情況。」秦關懂武,不怕匪人闖入,在珠寶鋪甫開張時,他便親手逮過幾隻夜賊,他應付得來,是嚴盡歡捨不得珍貴的金剛鑽稍有閃失,才會調來尉遲義,保護她的心肝寶貝。
「我覺得你也休息一下比較好。」尉遲義知道秦關比他更累。
「等我弄完這批鑽,我會向小當家開口休息半個月。」
「半個月太少了啦!你這陣子賺入的銀兩,休個一年都不為過。」幹嘛和嚴盡歡客氣?她坑他們,他們也坑她幾次呀!
「忙一點,比較感覺不到……」失落。
「你說什麼?」尉遲義沒聽清楚秦關的語末。
「沒。」他搖首,趕尉遲義去睡,那兩字,藏在秦關嘴裡。
待小房恢復獨處的靜寂,留下幾盞燭火陪伴他,秦關繼續磨著原石。
外蟲鳴聲越是清晰聽聞,彷彿應和他磨鑽的聲音。
距離上一回如此認真去細聽蟲兒鳴叫,是多久前的事?秦關放下鑽刀,轉頭望向窗外。好久好久了。
當他還是個大男孩,而身邊總跟著一個小嫩娃的年歲!
關哥,我們去捉蟲!小嫩娃跳上他的床榻,小掌拍打他的被裳。
三更半夜,捉什麼蟲?大半夜被人從被窩裡硬挖出來的大男孩,披頭散髮坐起身,臉色難看,同樣解開髮辮而一頭蓬鬆的她,笑得甜似蜂蜜。
外頭的蟲呀!牠們唧唧叫我去捉牠!小嫩娃手舞足蹈,開心說道。
他賞她白眼。蟲鳴並不是為了讓妳去抓才叫,牠們是在求偶。
球偶?哈意思?小嫩娃不懂,蠔首歪一邊,用力思考。那兩字太陌生,超出一個娃兒的理解範圍,她纏問他:告訴我麻!關哥,球偶是哈?圓的嗎?吃的嗎?是蹴鞠的一種嗎?
頭痛。他不知道如何向一個十歲女娃兒解說男與女、雄與雌、陽與陰的傳宗大事。
球哦?球偶?球哦到底是什麼?關哥,為什麼要球偶?牠們也想玩球?
為了制止好奇寶寶繼續追著他問,他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披上外衣,拉起小嫩娃到後花園去捉蟲。
或許是聽見人的腳步聲,蟲嗚選擇性地唧叫,她走往左,右邊那群叫,她走往右,左邊那群叫,好似故意與她作對,滿園子都有小蟲子,偏偏半隻也瞧不見,她撥弄草叢,不時在裡頭探翻,他將她抓回來。
草叢裡會有蛇。等一下被咬到又要哀哀叫了。
又換那邊在球偶了!她又跑到右邊園圃,馬上再被他拎起來。
妳抓牠們做什麼?等牠們真的跳出來讓妳看,妳又要嚇得四處亂竄。
關哥!你看!小嫩娃根本沒在聽他教訓,指向池畔,流螢!是流螢耶!換她拉著他跑,奔進一閃一閃的池邊星辰間。
我家那邊的小溪旁,也有好多流螢哦!下回我帶你去看,好不好?不好,說實話,他現在只想睡覺,明早……不,是再過幾個時辰後的「今早」,他還要跟大夥一塊兒去當鋪上工,不像她,在嚴家暫住作客,天天都能睡到自然醒。話雖如此,他仍是被她小手牽著,來到池畔。
未到流螢求偶季節,數量稀稀落落,不比盛夏時,她家牧場邊來得多,她仍是好快樂,追著小小螢星跑,把一開始的目標拋諸腦後,忘了最原先是要抓唧叫的蟲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