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決明
黑絲裳一樣能彰顯喜氣貴氣,嚴盡歡芙蓉一般的俏顏上,端出嬌艷冷凝的倨傲,桃花妝粉染了她雙頰,胭脂勾勒媚態的眼尾,更襯杏眸黑白分明,朱紅的唇,水潤豐盈,稚氣間,彷彿可見她幾年之後熟成的絕美艷姿。
為什麼……秦關要愛上一個這麼漂亮的女孩?
朱子夜完全無法從嚴盡歡身上挪開視線,無數的金光閃閃,炫瞇了她的眼,一方面心裡默默喟歎。
全南城裡,又有幾個姑娘能拚得過嚴盡歡?
誰都沒有勝算呀……
難怪他在讀完她的信之後,無動於衷,畢竟,他有嚴盡歡嘛……
「真美……」有人喃喃道出在場所有人的心裡話,鳳冠美、珠飾美、黃金富貴鎖美,人兒美,雙人儷影相伴相陪,更美。為什麼,要愛上歡歡?見過了這麼精雕細琢的娃娃,其餘姑娘哪能入眼呢?見過了天仙,平凡女人豈會得到目光施捨?
場下,響起如雷掌聲,綵衣重回台上,打鐵趁熱地介紹珠寶鋪最新款珠花翠鈿,並且歡迎大家入內參觀選購。人潮早已坐不住,紛紛爭先要到珠寶鋪裡砸銀兩,就怕動作稍慢,自己中意的款式會被別人搶走。
第一天開幕,鋪裡架上幾乎被人清空,留下預訂名單一大迭。嚴盡歡笑呵呵,她展示配戴的高價鳳冠,被即將嫁女的知縣買去,入帳驚人,本準備留下來給自己出嫁時使用,看在銀票份上,賣了賣了。
當晚,嚴家舉辦慶功宴,每個人都被打賞一件飾物,冰心選擇了折枝花簪,妊意拿了銀鈴鐺耳墜,晚霞得到玉鐲子一隻,綵衣中意的鈿子被陳員外買走,秦關答應再為她訂製一副,小紗戴著喜愛的紅玉長煉,整晚呵呵傻笑。嚴盡歡也要朱子夜挑一樣走,朱子夜搖搖頭。
「我用不著,我一條發帶走遍天下。」她俏皮甩甩自己的長髮辮,粗麻色的皮繩便宜耐用。
嚴盡歡看出朱子夜笑容之下的勉強,以為她還在為姨丈逼婚一事苦惱。嚴盡歡纖手搭在她肩上,一邊斟滿一杯果釀酒,遞給朱子夜。「別煩心了,姨丈那邊,就按我教妳的那招試試嘛,讓他挑不如自個兒挑,若姨丈不滿意,妳也可以以此為借口,再拖個幾年。」話題終於回到稍早之前,兩人在轎裡轎外的未完話題。
「朱朱被逼婚?」尉遲義吃著酒菜,好奇挑眉。
「朱朱仍是個孩子呀。」冰心比朱子夜年長幾歲,都還不急婚事呢。
「朱老爹趕著要抱孫吧。」歐陽妅意搖頭晃腦,耳上銀鐺鈴鈴作響。「不過,朱朱自己都還一副長不大的幼稚樣,我沒法子想像她當娘耶。」連她這個比朱子夜年紀小的娃兒,時常都有種錯覺,以為自己才是姊姊,而朱子夜是妹子哩。
眾人一言一語,本來老早忘了這檔事的朱子夜,又被重新提醒自己的處境,心情更淒涼。
「所以我說了呀,挑一個妳喜歡的人,帶回去見姨丈。」嚴盡歡為她出主意,右手隨便朝桌邊一比,當鋪裡的男人排排坐好,高矮胖瘦、文的武的、書生型壯漢型,各種類型皆有。
朱子夜的目光,跟著嚴盡歡的食指晃過一圈,正微微輕笑的公孫謙、大口喝酒的尉遲義、永遠一臉很臭的夏侯武威、老賬房及他的兩個兒子、沉默不語的秦關、幾名略帶醉意的雜役、長工,元老級的資深員工……明明秦關的表情最淡,在此時卻最明顯,最讓她悄悄偷瞄好幾眼,也最……教她失望。他文風不動,彷彿在聽著無關緊要的路人家事,她苦悶的煩惱,他無意在乎。也是啦,與他何干呢?又不是嚴盡歡被人逼婚……
朱子夜雙眼跳過秦關,再重新掃過一輪。
沉重的心思好紊亂,幾乎教她無法思考,她本能地想逃開這種無助和孤獨感,就在此時,那道身影閃入眼簾,每回在她最茫然時,都會適時伸出援手的公孫謙……
「謙哥,你可以跟我一起回去嗎?」她朝公孫謙問。
不只公孫謙驚訝,在場更有好幾位錯愕地滑掉了筷子調羹,包括嚴盡歡在內。
「朱朱表姊,我是說……妳喜歡的人耶。」嚴盡歡瞟向秦關,以為朱子夜是漏看了他。
「對呀,我喜歡謙哥。」
第5章(2)
不會吧?!
這麼多年來,大家都以為她和秦關是一對;大家都以為她在聽完小當家的提議之後,二話不說就把秦關帶回牧場;大家都以為……
「慢著,這玩笑開大了,朱朱。」公孫謙斂起笑顏,表情認真。「我與妳就像兄妹一般,不牽涉男女之情。」他對她的喜歡,僅止於此,再多就沒有了,怎會讓朱子夜誤解這種感情?
「我不是在開玩笑。對,不是玩笑,我很肯定,我喜歡謙哥,如果要找一個人回去給我爹看,我只希望那個人是謙哥。」或許是賭氣,或許是想說得理直氣壯些,更或許是想擺脫心裡一波一波湧上的失落浪潮,朱子夜以近乎嚷嚷的十足中氣大聲宣告。
這真是……平地一聲雷呀……
眾人看看朱子夜,又轉首看看秦關,也沒忘掉看看公孫謙,詭異的三角關係,令人措手不及又無比好奇,一時之間,宴席上,沒有人動筷、沒有人開口,靜觀三者反應。
公孫謙頭好痛,額際一絲絲的抽疼。
朱子夜喜歡他?喜歡到想直接帶他回去見她爹?
為何向來直覺敏銳的他,沒有任何察覺?從她眼中亦未曾感受到愛意?是她藏得太好,還是他遲鈍了?
倒是現在,他清清楚楚察覺到秦關投注而來的目光,帶著不諒解。
謙哥,我不想與你談朱朱。
呀,當時秦關這句話的涵義,是因為他早就知道朱子夜的心思嗎?所以才用著冷淡口吻,拒絕提及朱子夜?秦關將他視為橫刀奪愛的惡劣兄弟嗎?太離譜了。
「朱朱,聽我說,妳錯把親情當成愛情,妳是獨生女,上無兄姊,下無弟妹,分辨不出兩者的差別-」公孫謙試圖對朱子夜開導,豈料朱子夜搖頭打斷他的話。
「我分得出來,我雖然沒有親生手足,但我有關哥這個哥兒們,我怎會分不出來什麼是親情什麼是愛情?我已經不是小娃兒,我……懂的。」語尾聽來有些不確定。
能言善道的公孫謙,生平頭一回的無言以對,再也笑不出來。
朱子夜在他眼中不過是個孩子,話說太重,怕傷了她脆弱芳心,他又不願意說些虛浮謊言來安慰她,讓她以為他對她有意,他卻更不希望與兄弟秦關反目成仇,
因一段根本不存在的愛戀而交惡。
「關哥,你怎麼都不說說話?」嚴盡歡認為三角關係,不能只由兩個人發言,身處要角的秦關也該表達想法。
說?
說什麼?他完全開不了口,喉頭緊縮乾澀,腦子一片空白,找不出在這種時候,他能說什麼?他該說什麼?詞窮的字句、用罄的詞彙,不善於「說」的他,毫無用武之地。他每回一開口,就不會有好話,面對兒時的公孫謙如此,面對許久未見的朱子夜也如此,所以他並不喜歡用語言來表達意思,多說多錯,少說少錯,導致他此時此刻,吐不出半個字眼……
她寫信告訴他,她愛上謙哥時,他無話可說;她當著眾人的面,勇敢表達她對公孫謙的愛意時,他仍是無話可說。
見秦關不開口,眾人都急了,偏偏誰也不能替他搶白髮言。
三角關係,只有那三個角色有資格說話。
秦關放棄發言權,朱子夜卻接了下來。
「謙哥,我知道我性子比較沒定性,我可以改,我知道我很莽撞,我也可以改,我會變成你喜歡的那種姑娘,你給我一個機會嘛……現在我戀慕你,說不定,日後換成你會很愛很愛我,說不定我們有可能……」她滔滔說著,一口氣不換,怕要是稍有停頓,話便無法說齊。
「我對妳並無男女之情。」公孫謙堅定回復她。
「以後也許會有嘛……」公孫謙歎息搖頭,「不會的,妳別這樣。」
「以後的事,誰知道呢?」她苦著小臉,祈求公孫謙能愛她,如此一來,興許她就不會感覺到身處於茫茫大海的無助,有個人可以在身邊陪著,像秦關和嚴盡歡一樣……
公孫謙希望秦關開口解除眼下的窘境。喜歡朱子夜的人明明就是秦關,這兩隻青梅竹馬向來感情也很好,朱子夜只認秦關這個哥兒們,其餘像尉遲義或夏侯武威,連哥兒們的資格都沒有,她口中的「哥兒們」,真的就是兄妹感情而已嗎?她自己迷糊不懂,別人可看得一清二楚。
等不到秦關說話,公孫謙只能歎氣,「妳絕對不會是我的『以後』。」
實話,聽來多麼狠,即便公孫謙神情爾雅、口氣淡淡,殺傷力依然巨大。
旁觀者無不抽息。
「謙哥,你有必要這麼狠嗎?!」看不過去的歐陽妅意嘟嚷,一轉身,看見朱子夜兩管淚水嘩的墜下,滑落她淺麥色雙頰,歐陽妅意快手抱住朱子夜,忙不迭地安慰她,猛拍她的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