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樓雨晴
「謝謝。」她接過,拆了包裝放進嘴裡。
這讓婦人露出一絲笑容。「小韞以前也很喜歡吃這個,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我都拿這個哄他。」買不起更昂貴的玩具餅乾,唯一能給兒子極致驕寵,也只是一根廉價的棒棒糖而已。
「是嗎?」真難想像傅克韞含一根加倍佳棒棒糖的樣子。
那天,她陪婦人回家,坐了好一會兒,聽對方談了很多傅克韞小時候的事情。
「你去過我家?」下一回上課時,他突然問。
「嗯。」她小心翼翼,偷覷他的表情。「不、不能去嗎?」
不是能不能去的問題,而是她沒嚇得尖叫、落荒而逃,實在頗令他意外。
「如何?八卦應該也聽了不少吧?」如果她曾經好奇過,那應該可以滿載而歸了。
淡漠的口氣,聽不太出情緒,她無法分辨那是不是諷刺。「你——在生氣嗎?」
「沒什麼好氣的。」
「那,我下次還可以再去嗎?」
傅克韞挑眉,凝視她半晌,移開視線。「你高興就好。」
於是,之後她偶爾有空會過去探視他的母親,送些好吃的點心給她,替她梳理散亂的髮絲,聽她說那些小時候沒辦法對傅克韞說的童話故事。
有時來了見不到人,在附近找到被鄰里無理對待的傅月華,她會牽著她的手回家,再聽她說那些旁人不願意聽的話。
她總是懺悔,自己對兒子很差勁、很差勁。
她想,兒子一定很怨恨她。
有時候她會想,如果她沒有把他生下來,說不定他還會比較感激她,至少不用活得那麼屈辱。
她知道,兒子很不快樂,那都是她造成的,她一直在傷害他。
外面的人都說傅月華瘋瘋的,常常自顧自說些沒人聽得懂的話,但杜宛儀不覺得。
她只是有什麼說什麼,活得率性自在罷了。她常自言自語、或抓著陌生人講話,是因為有太多心事,可是沒有人願意停下腳步聽她說。
五月裡,她考上公立大學,最後她還是告訴父親了,她不適合從商。一如傅克韞所言,杜明淵沒有太為難她,寵愛地摸摸她的臉。「讀什麼都沒關係,我女兒開心就好。」
傅克韞已經不是她的家教老師,但她依然時時往傅家去,她不希望,最終他們成為陌生人。
七月,她成了大學新鮮人,讀了她想讀的人文藝術科系。
十一月,她來傅家。有時候他回來得早,會與她聊幾句,陪她吃個點心,再送她回去,但是今天,她是刻意來等他的。
「那個……生日快樂。」他的生日,是傅伯母告訴她的。
見她有些彆扭地遞出掌心的物品,傅克韞眉頭挑得超高。
不管再多瞪幾次,加倍佳依然是加倍佳棒棒糖,沒有飛天也沒有遁地,更沒有鑲金又鍍銀。
「你出手真大方啊,勞您費心了。」這就是傳說中的禮輕情意重嗎?好重的情意啊!他算是見識到她的誠意十足了。
她被嘲弄得嬌容一陣赧紅。她不曉得在他心目中,他們的交情定位如何,怕太慎重其事的話,他不肯收,她不想第一次送禮就被拒絕啊!
「我、我還打算請你吃晚餐。上次我生日,你陪我逛夜市,你生日換我陪你……」
他斜瞥她。「你以為我跟你一樣沒人緣嗎?」順手拆了棒棒糖,往嘴裡塞。
原來帥氣的男人,就算叼根加倍佳棒棒糖,依然很有型……
「我喜歡橘子口味,最不喜歡青蘋果。」他突然說。
啊,是這樣嗎?
「你等一下。」她打開包包開始翻找,橘子口味包裝到底長怎樣?
傅克韞看著幾支棒棒糖在翻找過程中,不小心由包包裡掉出來。「你不如全拿出來,我可能會更開心一點。」
是母親告訴她的吧?用棒棒糖來討好他、給他好心情,這女孩寵他的方式,真獨特。
「你、你要全部嗎?」她本來想說,先挑掉青蘋果口味……
嬌嫩白皙的手,捧了滿掌的棒棒糖,那樣誠摯的心意,要說他看不懂,就白活這二十一年了。
「你喜歡我。」這是毫無疑問的肯定句。
「啊?」頰上淺淺的紅暈,因這句話而炸出滿天霞光艷色。
他、他說得好直接……
她喜歡他。
從一開始,他伸手將她拉離寂寞,給了她暖暖的十八歲生日夜晚的陪伴,到安靜聆聽她的心事,從不曾露出一絲不以為然,再到意外得知他的成長生涯,每聽傅伯母多說一件關於他的事情,就對他多一分憐惜。
直到發現,心會為他隱隱扯疼,她就知道,她的感情已經超出朋友範疇。
她喜歡這個強悍、堅毅、外表冷淡、心房柔軟、從不憤世嫉俗、認真過生活的男人。
她既羞窘又忐忑。
他發現了,那……他打算要拒絕她嗎?
「不是要逛夜市?走了。」
這……是什麼意思?
既沒有接受,也不曾正面拒絕,之後,也不曾阻止她的到訪。
她不懂,畢竟年輕稚嫩,初嘗情滋味,他什麼也不表示,她卻一顆心任他牽引擺佈,隨著他忽悲忽喜,起伏不定。
十九歲生日那天,爸爸難得留在家裡陪她,替她慶生完,夜裡,她接到他的電話,告訴她,他在她家門外。
她偷偷溜出來見他。
「沒什麼,只是要當面跟你說一聲生日快樂。」
她一股衝動,脫口而出:「每年都跟我說這句話,好不好?」
傅克韞微訝。
從他生日那天,心意被道破後,兩人都絕口不再提這件事,就好像不曾存在過,也難怪他會驚訝這句變相的告白。
「如果我說,我有女朋友了,你會怎麼做?」
如果?「這是假設性的問句嗎?」還是……委婉的拒絕?
「我會……放棄。」雖然心很痛,但一定會放棄,她不要當破壞別人感情的第三者,將幸福建築在另一個無辜女子的痛苦上,她無法原諒那樣的自己。
「還真瀟灑啊!」他低哼。
「那……你有嗎?」她專注望著他的側容,屏息問。
他偏轉過頭,不發一語,就只是很安靜地盯視她,盯得她微慌,心涼了半截……
「我想,我懂了……」
「笨蛋,我沒有。」往後退的步伐尚未移動,便聽見他低聲駁斥,一手抓住纖臂拉回她,同時俯身貼吮柔唇。
「呀——」驚呼聲被吞沒在他口中,沒有狂肆掠奪,只是貼上柔軟唇瓣,緩慢探吮,等待她適應,跟上步調。
這是她的初吻,她慌得不知如何應對,緊緊揪住他胸前衣物,卻始終沒有推開他。
他並沒有吻得太深入,很快便放開她。
「生日快樂。」他依然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輕輕在她耳邊,低喃了這一句。
吹拂耳畔的親暱氣息,令她渾身一陣酥麻輕顫,他掌心柔柔挲撫她背脊,而後往下無聲地握住柔荑,五指交扣。
那一夜,他們肩靠著肩,誰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安靜地陪伴她,度過十九歲生日的最後一個小時。
再然後,來年的二十歲生日,他仍然在她身邊陪伴,對她說同樣的一句話,並且出其不意地問她——
「敢不敢嫁給我?」
「啊?」
「嫁給我,每年的今天,我都會在你身邊,對你說這句『生日快樂』。」這是他的求婚詞,很簡單利落,一年前她說過的話,他沒忘。
就因為這句話,她點了頭,義無反顧將自己的一切交給他,在二十歲生日過後,與他訂了婚,再兩年大學畢業,成了他的妻。
因為她深信,這個沉毅、穩重的男人,會信守承諾,用一輩子來陪伴她,守護她。
第4章()
「你騙我。」當時他明明就有女朋友。
他說謊,騙了她。
他讓她在不自覺的情況下,成了傷害另一個女人的第三者。
傅克韞的目光始終停留在病床上妻子蒼白的臉容上,須臾不離。「小妹,你先回去好嗎?我想和宛儀私下談談。」
張宛心來回看了看姊姊與姊夫,心想,他們之間應該有什麼誤會,於是靜靜退出頭等病房,讓他們夫妻好好溝通。他們感情那麼深摯,談完之後一定會沒事的,她是如此深信。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我讓醫生來看看好不好?」不是撞車就是被車撞,出院沒三天又進醫院,身體怎麼吃得消?
「你騙我。」她置若罔聞,固執地重複這一句。
他歎了口氣,坐到床邊,拇指拭去她滑落頰畔的淚。「決定恢復記憶,不當我是陌生人了?」
「你——」她愕然。
對,他知道,從她一張開眼,視線對上他時,就知道了。她的眼睛不會說謊,哪一天真的不愛他了,從看他的眼神裡,他會知道。
他曉得她的失憶是借口,她只是在逃避,不想面對他。
「這麼老的梗我都咬不下去,你還可以演,我實在不曉得該不該佩服你,傅太太。」
難怪!難怪他的一言一行都很故意,像是存心挑惹她,床笫間折磨得她死去活來,崩潰求饒。
他真的在生氣,而且反擊手法……令人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