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夏洛蔓
許冰瑩哭訴著。「你怎麼可以背叛她……」
許冰瑩一字一句如重錘敲打在他的胸口,一下一下,痛得他無法承受。
他記得,就因為清楚地記得雪兒的情深意重,所以他不能也不該對倪安琪動情,就因為清楚地記得那些山盟海誓,所以他備受煎熬;許冰瑩只是提醒他,該快刀斬亂麻,該讓一切僅止於此了。
逃避只會增加彼此的痛苦,既然給不起倪安琪任何承諾,就不該明知她對自己的感情卻任其滋長。
他真是個混蛋,到現在才明白逃避可能造成多麼嚴重的後果,他不能誤了她。
「我知道了。」他抬起頭,堅定地望向許冰瑩。
倪安琪捧了個世界肚皮舞大賽團體組的亞軍回來,興奮地想將喜悅第一個與羅秉夫分享,沒想到面對的是一張冰冷的面容。
「你怎麼了?」她撒嬌地蹭蹭他的肩膀,卻感覺到他明顯地閃躲。
羅秉夫不發一語,離開工作室走上二樓,倪安琪乖乖地跟上去。
「你坐下。」他要她做坐下,自己卻步向窗邊。
她聽話,像知道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以為乖巧一點就能避開那件她不想面對的事。
「我幫你找了間套房,東西都幫你搬過去了,房租也已經預付了一年……」他一直望著窗外,不肯回頭。「地址寫在桌上那張紙上,鑰匙在旁邊,離你上課跟劇團的地點很近。」
倪安琪沒有出聲,只是靜靜注視著他的背影。
羅秉夫要說的話已經說完,說不出任何聽來比較不那麼傷人的婉轉的話;他就是要趕她走,要她搬離這裡,用再多美麗的詞彙包裝仍掩飾不了這殘酷的決定。
倪安琪的沉默令他更加沉重,他甚至沒有勇氣回頭,沒有勇氣再看她一眼。
冷冽的空氣自窗口吹入,默默無語的兩人如雕像般一動也不動,他看著窗外,她看著他。
「那……」終於,她開口了,如幼貓般無助,乞求他施捨點憐憫。這一聲,讓他的心都碎了。
他知道自己十分無情、殘忍,完全不留給她時間調適,因為他懦弱、自私,才會讓兩人之間的感情演變至此,為時已晚。
「以後我還可以來找你嗎?」倪安琪逼自己嘴角上揚,逼自己用輕快的語調說話,不讓他覺得虧欠她。
本來就是她一直賴著他,該愧疚的人是她,害他必須這麼為難的決定。
而她相信,他會這麼做,一定有他不得不做的苦衷。
羅秉夫輕搖頭,斷了她最後一線希望。
「呼……好累哦!」倪安琪誇張地大吐一口氣,拿起桌上的紙張,拎起鑰匙,站起身來。「我要快點去看看我的新家,好好睡一大覺。」
他痛苦地閉上眼聽她故作堅強與灑脫,緊握著拳強壓住轉身拉她入懷的衝動,感覺整個人都被掏空了,被撕裂成碎片了。
「拜拜咯!」她忍著欲奪眶而出的眼淚,背起行李,衝下樓。
羅秉夫在二樓窗邊,看著她在門口與姚怡慧話別,看著她轉身離去,走了一段路後低下頭,邊走邊哭,邊走邊擦眼淚。
一瞬間,他覺得自己錯了。
從一開始便錯了,然後,一錯再錯……
按著地址,倪安琪找到了她的新家,落成不久的公寓大樓,有美麗的中庭花園,親切的守衛伯伯。
打開房間,看見十坪大小的套房裡,一應俱全——雙人床、梳妝台、書架、小廚房、兩人兩人座沙發、地毯、小茶几;牆上掛著阿健為她畫的素描,床上枕頭邊擺著她一定要抱著入睡的多多龍布偶,她的腳踏車也在,擦得乾乾淨淨,放在入門的玄關處,還有一盞鵝黃色的立燈落在窗旁暖暖的迎接她。
浴室裡,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她的盥洗用具,浴缸上的架子還擺了些全新未開封的備用品,這個地方比她過去住過的都還要舒服一百倍,所有的一切都是羅秉夫一點一滴幫她打理的?只有他才瞭解她的生活習慣。
他對她不是沒感覺,也不是因為討厭她才要她辦理「傳閣」……這些她都明白,但是為什麼他們只能走到這裡?
他為她做了這麼多,卻是為了結束這一切,他甚至不讓她再去看他。
以後,她只能從回憶裡去搜尋他的身影,不能再對他撒嬌,不能再任性地吵著肚子餓,吵著要喝他親手泡的花草茶,不能再陪他去遊山玩水……
想到這兒,她跌坐在光潔的馬桶蓋上,痛苦了起來。
春節即將到來,街上的商家開始忙碌了起來,有的門口擺出春聯、有的兼賣財神爺、金元寶、糖果餅乾,處處鑼鼓喧天的節慶音樂把氣氛烘得熱熱鬧鬧,只有「傳閣」一如往常的低調沉寂。
羅秉夫比過去還要沉默,尤其曾今有過倪安琪的存在,如今少了一個人,相較之下,連空氣都凝結了似的,讓人幾乎不敢大聲呼吸。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秉夫會做這個決定,也沒人膽敢問他;以前他話少大家習慣了,但不像這陣子這麼行徑怪異,讓人摸不著頭緒。
他會在下午兩點多時,突然站起來說:「我去吃午飯。」
走沒幾步,不知想起什麼,又踅身上樓,這一上樓就久久沒聽見動靜,姚怡慧有事找他,上樓去才發現他泡了壺花草茶,手裡拿著杯子發呆。
有時,他像不知生誰的氣,緊抿著唇,洩憤似的將桌上的工具弄的鏗鏘作響,如果有人問他怎麼了,只會得到一張木然的表情,什麼答案也問不到。
他還曾說要出門,走向門口卻忘了將門打開,直直地朝門板撞上。
總之,這些過去從來沒有發生過的奇怪狀況,層出不窮,姚怡慧與阿健接班時得花愈來愈多時間交換討論羅秉夫的「病情」。
「這八成是相思病,錯不了。」戀愛經驗老到的阿健告訴姚怡慧。
「怎麼說?老闆愛上誰了?」遲鈍的姚怡慧完全猜不到。
「你豬喔,當然是小琪啊!」阿健對長他十幾歲的姚怡慧完全不給面子。
「不可能。」姚怡慧頗為自信地搖頭,並且點出阿健的矛盾處。「拜託,要是老闆真的喜歡安琪,那他為什麼要她搬走?」
「這也是我猜不透的。」阿健撫撫他藝術家的雜亂鬍渣,思索著。「不知道他在怕什麼,會不會他其實有難言之隱……」
「比如說什麼?」
「比如說不能讓小琪幸福之類的隱疾……」這是血氣方剛的阿健腦子裡所能蹦出來的唯一答案。
「所以說……讓安琪搬走,其實是長痛不如短痛,是為了安琪著想?」
「長遠來看是這樣啦……你曉得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小琪雖然現在還年輕,但早晚也會三十歲。」
「你也說太白了吧?」姚怡慧後知後覺地感到怪不好意思的,居然和年輕男孩討論到這件事情上。
「小琪離開後有沒有跟你聯絡過?」阿健隨口問道。
「沒有……我打了幾次電話給她,她似乎還是很忙,奇怪的是,她也沒提到老闆,只問我好不好,問你好不好。」
「嗯……」阿健又摸摸鬍渣。「這兩個人都很怪……」
「那怎麼辦?」做了母親的姚怡慧改變了操心的習慣。
「涼拌嘍!」阿健聳聳肩。「他們都幾歲的人了,這種事情不自己搞定,旁人急也沒有。」
「唉……」姚怡慧歎了口氣,這麼說也沒錯。「那我下班了……」
「嗯。」阿健聽到羅秉夫下樓的聲音,立刻噤聲,向姚怡慧揮揮手。
羅秉夫瞥見他,只淡淡地點了個頭,就走向後方工作室。
「剛才小琪打電話給我。」阿健突然靈機一動,出聲對羅秉夫說。
說好「涼拌」的,卻忍不住雞婆,誰教羅秉夫不動如山的溫吞個性教人冒火;換作是別的男人,早就向倪安琪撲過去了。
漂亮女孩多的是,但像小琪這麼善解人意又甜美可愛的女孩,打著燈籠都不一定找得到,他還有閒情逸致慢慢蘑菇。
「是嗎?」羅秉夫果然停下來,假裝不經意地問。「她最近好嗎?」
「有幾個還不錯的男人在追她,聽起來行情高漲。」
「嗯……」羅秉夫頓了頓,接著說:「那就好。」
有人照顧她,過得好就好。
「呃……」阿健見策略失誤,趕緊改口,「其實是我騙你的啦!她聽起來沒什麼精神,一點都不好。」
這個怪老闆,到底在想什麼?聽見有人追倪安琪,他竟然還說好。
好個頭啦!真的好的話會一臉落寞,整個人呆在那裡動也不動?
「你有時間多陪她聊聊天……多關心她一點。」羅秉夫像鐵了心不再打擾倪安琪的生活,只是淡淡地交代阿健,便轉身走向門口。
打開門,望向遠處,太陽西沉,天空一片灰黑,就如他的心情。
他終於明白什麼叫魂不守舍,心神不寧,大概只有天曉得這些日子他過的多麼渾沌。
明明腦子裡想著一件事,下一秒就突然就放空了,忘記自己為什麼走到這個地方,剛才究竟是想做什麼;他還出現幻聽,聽見樓梯間響起輕快的腳步聲,聽見房間外頭有人跟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