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樓雨晴
他立即改口。「或者打個電話給她,她連睡覺都會開著手機。」
「我打過了,不通。」
「您打的是舊號碼嗎?她手機上個月弄丟了,再加上騷擾電話太多,索性門號就一起換掉了。」還是他陪她去辦的。
她老是遺忘手機的存在,這一次真的找不回來了。
對方臉上的表情,已經無法用困窘來形容了。
啊……不會吧?難道說……范如琛更錯愕。
「她才剛換而已,很多朋友都還沒告知……」硬是補上這一句。
好尷尬,原來不是對方疏忽打了舊號碼,而是根本不知新號碼,這對母女到底多不常聯絡?生疏到連換手機都沒有在第一時間通知。
以前就不常聽她提起家人的事,也甚少看她和家人聯絡,他以為是自己不夠關切,沒想到還真的是極少往來。
他不可思議,怎麼會有母女感情生疏成這樣?
「你不用再替我找台階下了,我和姍姍感情確實不親。」宋藝芸歎了口氣,坦承。
「呃……」這他很難應聲。
「姍姍太獨立,其實也不太需要我的關心,就能把自己的事情處理好。」
是這樣嗎?
感情的生疏不是一天、兩天造成的,她從哪裡斷定姍姍不需要被關心?哪個孩子會不需要父母的關心?是她不需要,所以才被忽略,還是因為被忽略了,所以自己獨立堅強,卻讓母親說女兒不需要來合理化自己的行為。
這是本末倒置的藉口。
但是就像孫沁妍說的,她不會因此鑽牛角尖,反而養成正面積極的個性,渴求的事物,她學會讓自己付出努力去爭取,而不會在原地被動等待,讓自己再被幸福忽略一次。
這是她可愛的地方,他總是能在她眼中看見燦亮的星光。她不放棄,也下允許他放棄幸福的可能。
「對,她很堅強。」他愛她的堅強,從不放棄讓他看見希望。
宋藝芸凝思地盯住他臉上笑意。會在談起一個女人時,用如此溫柔的口吻、眷戀的神態,原因只會有一個。
「你跟姍姍——認識多久了?交情很深?」
雙方都是明眼人,他也不打算迂迴。
既然有進一步的打算,對方是姍姍的母親,無論感情多生疏,身份上不能失了禮數,該被認同的程序不能少。
「三年多了吧。我跟她——有共同規劃未來的打算,當然,您若同意的話,我想找時間問問她的意思。」
也就是說,他要娶姍姍?宋藝芸再度以評估的眼光審視他。
以外貌而言,是夠俊俏,與女兒登對,以內涵而言,談吐有禮、氣質溫雅,說話不疾下徐。她還以為女兒喜歡的是專科時期那個看了就讓人皺眉的粗魯學長,兩者相較下,眼前這個對象是好得多了,不過——
范如琛送上煮好的咖啡,轉身去取奶精。
「我們是不是見過?」宋藝芸問出初見時就放在心底的疑惑,總覺得有些眼熟……
范如琛回身,差點與她撞上,兩人及時退開一步,所幸有驚無險,只翻倒了咖啡,幾處污漬濺到他襯衫上,染開點點污痕。
「糟糕,你有沒有燙到?」
「沒事,衣服換掉就好。」他以抹布清理桌面、地上的污漬,再重新斟了一杯咖啡給她後,才轉身進房,打開衣櫥取出乾淨衣物換上。
在這裡夜宿幾回後,太過女性化的空間裡多了幾件屬於他的衣物。
不打算如此放縱的,她值得被更珍惜慎重的對待,可每每總在她有心的勾誘下失控,愈來愈難抗拒她了……
不過,他並不討厭這樣的轉變,如果這個掌控他悲喜的,是他肯定一輩子也不會傷害他的女子的話……
「你的手機在響……」宋藝芸繞出廚房,沒料到他在換衣服,雙方皆愣了一下,他順手抓來襯衫遮掩。
她怔愣地,瞧著他。
「呃……伯母,麻煩您在客廳稍坐。」任何人光著上身被這樣盯著瞧,都會感到不自在,就算是男人也一樣。
「你……胸前那個疤……」她太錯愕,幾乎無法反應。
范如琛僵住,由她震驚的目光忽地領悟了什麼,血色一點一滴逐漸由臉上褪雲。
「八年、九年……還是更早,我不太記得了,是不是……」宋藝芸遲疑地問出口。
「閉嘴!」他驚喊,一股反胃感由胸臆,或者是心靈深處湧出,他立刻衝向浴室,完全無法自抑地乾嘔。
好噁心、好難受、好……痛苦。他無法控制那種反胃欲嘔的感覺,頭暈目眩地跌坐在馬桶邊。
為什麼……會有這種事?世界好小……
整整十年,他以為擺脫過去,以為可以擁有全新的人生,以為那個帶著燦亮笑容的女子,會拂亮他晦暗的人生,卻發現……更加看清前半生的不堪與污穢。
是不是,人的一生都不能有污點?一旦烙上了,不管再過幾年,依然會如影隨形,糾纏至死。
真的,太荒謬,太殘忍,太可笑……
他以為自己會哭,卻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來,低低地、無法停止地無聲輕笑,伴著淚水滑落。
「你——」宋藝芸光看他的反應,就知道自己沒認錯。真的是他……
那這樣,他跟姍姍……
「出去!」他冰冷地斥離。看也不看她,用力關上浴室門,扭開水龍頭,掬起清水一次又一次往臉上潑。
如果可以,好想洗去那段過去,那個不堪的自己……
這樣的他,要怎麼與姍姍共組家庭,怎麼告訴她,他想用未來的每一天珍惜她、陪伴她……
他關上水龍頭,看著顫抖的雙手,胸腔之內的那顆心,急遽失溫。
深吸一口氣,他將臉上的水珠、連同眼淚一併拭乾,扣齊襯衫鈕扣,扭動門把走出浴室。
命運從來不曾善待過他,他早該習慣。
宋藝芸見他出來,立刻便問:「你有什麼打算?」
他頓住步伐,不吭聲。
「姍姍……不知道你的過去吧?如果她知道,你曾經跟我——」
他渾身一僵。「閉嘴!」
「這樣……你還要跟姍姍在一起?」
「我說閉嘴!」
「做為一個母親,我不會允許!」
「用不著你說!」他又何嘗能夠忍受?
「所以呢?我要你一個承諾,你會離開姍姍,否則必要時,我會把一切告訴姍姍。」
「你想說什麼?」失了溫度的眸子回望她,突然覺得這一切都好諷刺。「你想告訴她,她的母親是如何糟蹋男人、以羞辱男人為樂嗎?你以為姍姍聽到這些會有什麼感覺?她的男人與她的母親有過如此不堪的關係,連我都覺得骯髒,她要怎麼承受?你究竟以為這是在傷害我還是傷害她!」最後一句,他不顧一切地嘶吼出聲。
她完全沒有顧慮到姍姍的感受,有這樣以自我為中心的母親,他真的替她覺得悲哀。
「姍姍是我的女兒,我當然會保護她,可是那不代表我可以接受你欺騙她、隱瞞過去和她在一起。」
「你以為我還可以若無其事和她在一起?我沒有你那麼變態,這種事,我做不出來!」
這是她的母親,一輩子都斬不斷關係的母親,可是那一段過去,卻是他這輩子想擺脫的,當前者與後者牽扯在一起,他還能怎麼做?
他不能、也不願再與這個人扯上丁點關係,時時提醒他那一段污穢的過去。
退開一步,他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走出大樓,岳姍姍正好迎面而來。
「如琛,你要回去啦,不是說好等——咦?你臉色好難看,身體又不舒服了?藥有定時吃嗎?」她的手關切地撫上他面頰,誰知他竟慌亂地避開,她盯著落了空的手掌,一時錯愕得無法反應。
他——幹麼一臉避瘟疫的樣子?她有那麼可怕嗎?
「伯母在裡面等你,我先回去了。」
「你……不是有事要跟我說?」
他僵硬地扯扯唇。「不重要,改天再談。」說完,越過她,匆匆離開。
如琛怪怪的。
她一頭霧水地上樓,一面脫鞋,順口問坐在單人沙發上的母親:「媽,你和如琛聊了什麼?怎麼他看起來心情不太好的樣子?」
沈思中的宋藝芸抬起頭。「姍姍,你跟他——感情很好嗎?」
「對呀。」她到廚房倒水,大大方方承認。「我追他追三年多了,不過他一直沒有接受啦!」
喝了口水,她笑笑地補充。「不過沒關係,我很有毅力的,繼續努力下去,總有一天他會被我的誠意打動。」
事實上,他已經被你打動了,他剛剛甚至說要娶你。
宋藝芸心知肚明,這些話絕對不能讓女兒知道,否則光看她這副死心場地愛慘人家的樣子,怎麼也無法把她從這個男人身邊拉開了。
「那如果,媽媽要你離開他呢?」
岳姍姍被水嗆了一下。「為什麼?如琛哪裡不好?」
「你不用問,聽我的話就是了。」
「我不要。」她連想都不想。「媽,你從來不干涉我的事情,這些年我一個人決定升學問題、決定就業、決定交什麼朋友、決定感情問題……說好聽一點是民主,但事實上我已經習慣你的漠不關心了,現在卻突然跳出來反對我愛的男人,媽,你覺得我有辦法聽你的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