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香奈兒
雖然只是假設,可是想到總有一天他會遇上三生注定的情人,安七巧心頭的苦澀勝過背上傳來的痛楚千百倍。
即便如此,她依然期盼那名女子能早早出現,達成自己無法為如毓做到的事——讓他開心、讓他幸福、讓他轟轟烈烈愛上一回,不枉此生。
無法和他兩情相悅,她不怨,也不強求,只希望他快樂,期盼能再見到他打從內心開懷大笑一次。
那麼,她也心滿意足了。
「夜深了,趕路要小心。」安七巧強打起精神,以燦然笑容為他送行。「不送了。」
常如毓微頷首,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
目送他離去、聽見門開了又關的聲音,想到再見不知何時,安七巧頹然跌坐木床,笑容仍掛在臉上,眼中卻悄悄泛起淚光。
「七巧,不能哭,你答應過娘,無論遇上什麼事都不哭,要開開心心、快快樂樂過一輩子……」
她揉揉眼,勸著自己。
「至少他幫我包紮了傷口,還留了藥和防身武器,顯然對我多少還是關心的,我該知足才對,有什麼好難過?」
她自問自答,才拍拍臉頰要自己振作精神,睡意反而驟然襲來,一下子連打了好幾個呵欠。
「怎麼忽然好想睡……」
她趴回床上,也不管油燈尚未弄熄,就這麼合上眼簾,側首睡去。須臾,室內便傳來她熟睡的輕緩呼息。
約莫一刻後,屋外悄悄落下了今年第一場雪,細如飛絮,漫天揮灑一片銀白。
驀地,大門重啟,夜風捲著飛雪無聲入襲,去而復返的修長身影隨之翩然入室,緩步走向床上沉睡的人兒,靜默凝視許久,而後俯首,吻上她的嫣紅唇瓣……
第2章
八年前
「那孩子也未免太不孝了!她娘過世,竟然連滴淚都沒掉,還笑得出來?」
「守靈的時候我還聽見她哼歌呢,我看那孩子大概是遭受太大打擊,瘋了吧?」
「先說好,我幫忙湊錢買口薄棺,已經是仁至義盡,可沒閒錢再養個只會傻笑的瘋娃娃。」
「我也是,我家那口子絕不會准我多帶個吃白飯的回去。」
「別看我,我也不成,我自個兒都有三個奶娃娃嗷嗷待哺了。」
「今年莊稼欠收,誰有餘力多養口人?」
「是啊,連錢大戶都嫌這孩子年幼,不肯看在她娘的分上買她為奴了!看來只能靠我們這些左鄰右舍輪流賞她口飯吃,等她年紀大些,再賣給大戶人家為婢,多少拿回一些米糧錢——」
「全給我住口!」
白寡婦實在聽不下去了,怒目瞪視著圍在一旁說個沒完的三姑六婆。
「安大姊剛入土,你們就在墳前討論著要將七巧賣為奴,不怕她死不瞑目,把你們一個個抓下地府和她作伴?!」
「啊,你幹麼說得那麼嚇人!」
「是啊,我們也是一片好心——」
「好心?省省吧!」白寡婦往自個兒胸口一拍,豪爽說道:「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不會讓孩子餓著!七巧由我照顧,不用你們費心,沒事快滾,省得連我這個活人都被你們給氣死!」
白寡婦的潑辣性子一發作,莊裡還沒人吵得過她,反正燙手山芋有人接就好,三姑六婆們一下子就鳥獸散,新塚旁頓時只剩下她和安七巧。
「七巧,想哭就哭吧!」她蹲下身,拍拍小女娃肩頭,愛憐地說:「別憋著,傷身又傷心哪!」
「為什麼要哭?」安七巧凝視著墓碑,淺笑道:「娘是和爹一起到天上做神仙去了,這是好事,為什麼要哭?而且爹過世的時候我哭得很傷心,那時候娘就說過,活著的人太傷心,會讓死去的人捨不得、離不開,害他們變為鬼,成不了仙,我想讓我娘當神仙,所以我不哭,我要開開心心的,讓娘安心升天,和爹團圓。」
「……嗚……哇……」
驚天動地的哭聲嚇了安七巧一大跳,剛轉身,她就被白寡婦抱個滿懷。
「嗚……乖孩子、真是乖孩子!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竟然就如此善良懂事……」白寡婦打從心底疼惜這個孩子。「會的,你爹娘一定會在西方極樂世界團聚,保佑你平安長大,嗚……白姨一定會好好照顧你,一定會……」
「白姨,我——快沒氣了!」
安七巧被悶在她雄偉雙峰前,好不容易才悶聲擠出一句話。
「唉唷,我這個人就是粗心大意!」白寡婦連忙放開她,不好意思地抹淚。「好了、好了,該吃中飯了,跟白姨回家吧!」
「謝謝白姨,我還不餓。」安七巧不捨地望著墓塚。「我想在這裡多陪我娘一會兒。」
「好吧。」白寡婦也不逼她。「可也別待太晚,記得在太陽下山前回來,知道嗎?」
「嗯。」她乖巧應允,目送白寡婦離去。
「娘,您現在一定知道表小姐根本沒要收我當丫鬟,七巧騙了您,您生氣嗎?」她在墳前不安地合掌膜拜,誠心說:「對不起,我只是希望您走得安心,請您原諒女兒。」
道完歉,她忽又彎唇一笑。
「其實我知道,娘您已經不怪我,因為您一向最疼七巧了,所以您在天上保佑,找來白姨照顧我,對不對?娘,您已經成了仙,正和爹一塊看著我,對嗎?」
「呵呵呵,什麼天啊地、神呀鬼的,只有蠢人才信!」
「誰?!」
安七巧左看右看,這裡除了她以外根本沒有旁人,可是白晝裡哪來的鬼?
「我呀?我是看不慣你那張笑臉,決定推你入地獄的夜叉!」
聽不出男女的尖銳笑語方歇,一個穿著斑斕綵衣,外貌看來明明是男人,偏又抹著胭脂的高個兒從樹梢落下。
「救——」
九歲的安七巧嚇得只想逃命,但才扯嗓求救,就被他快一步點了啞穴,連身子都被定住。
「呵呵呵,小娃兒,知不知道你的笑容對我來說有多礙眼?讓人巴不得撕爛你這張小臉!」
安七巧嚇得顫抖,倒抽了一口氣,猜他肯定是山裡吃人的妖精,自己是活不成了,害怕得眼淚都快奪眶而出。
但,活不成?
那她不就能立刻和爹娘團聚?
一思及此,安七巧忽然不怕了。
她用眼尾餘光瞥了眼娘親的墳,想起娘親溫柔慈祥的笑,唇角不禁微微揚起……
喜怒無常、殺人不眨眼,人稱「八指邪剎」的吳辛,原本已經打算一掌擊碎這小女娃,但她沒露出驚恐,在他的面前閉眼淺笑,一副死也幸福快樂的模樣,讓他頓時改了讓她慘死在親人墳前的念頭,偏不想讓她稱心如意。
「呵呵呵……你不怕死,那就活著受罪吧!」
吳辛單臂抱起她,眨眼間便消失在山野林間。
蹲在山間溪澗旁,安七巧瞪視著水面映照出的「豬頭臉」,左看右看,再轉頭往後看看,確定沒旁人在場,最後才不得不歎口氣,相信那張醜臉真是自己。
自從被那怪老頭抓來這杳無人煙的山間,每天撿拾柴火、挑水煮飯、洗衣、打掃,她幾乎是一個人當十個人用,沒有一天不是累得一爬上床就呼呼大睡,到底被帶來多久,她已經記不得了。
做白工她不計較,能保住小命就好,從早到晚還有一位會抽她籐條的啞婆婆盯著她做事也無所謂,總好過獨自生活的恐怖。
可是怪老頭心血來潮便拿她「玩」,這才可怕!
不是綁條繩把她吊到懸崖下,讓她去採他要的毒草,就是拿她試毒,看她痛得死去活來才笑呵呵地給她解藥,不然便是將她綁在樹上當標靶練射,花樣百出,還在她雙腿繫上沉重的鐵球,讓她想逃也難。
今早更狠,就為了他想採蜂刺,竟設計讓她被蜂叮得滿臉包,又痛又癢,還腫得像豬頭,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她噘著厚唇,無語望蒼天。難不成是爹娘在天上重逢太高興了,一時忘了保佑她,才讓她被怪老頭抓來?
「爹、娘,你們要快快想起七巧,帶七巧離開這兒——唉喲!」
安七巧冷不防地被人一腳踢進溪澗裡,還好溪水不深,沒讓腳上還綁著鐵球的她淹死,只成了濕淋淋的落水狗。
「呵,想離開?除非你有那個能耐殺了我。」吳辛單手將她拎回岸上。「不是早告訴你,這世上沒什麼鬼神,別在那兒癡心妄想,還不快給我滾回廚房裡做事!」
「是。」
她年紀雖小,也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
「等等。」吳辛喊住她。「從今天開始,沒我的允許,不准進東邊的桃花林,否則小心你的腦袋!」
「是。」
安七巧冷得打了個哆嗦,還是咬牙忍住方才背後被踹一腳的痛楚,挑起擱在一旁的水桶立刻離開。
回到廚房,等著她的是一籮筐待削的地瓜,得開始準備晚餐要吃的地瓜飯。
山上除了怪老頭、啞婆和她,肯定還有其他人。
雖然她一個也沒見過,但她就是知道還有其他人。
因為每天準備的飯菜多得至少夠七、八人吃,夜晚偶爾還會傳來令人毛骨聳然的淒厲哀號,還有怪老頭把她抓來的頭一天,就當她的面兇惡警告過,不准她靠近主屋一步、不准她跟任何人說話,否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