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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文 / 千尋

    怎麼會是他,他來這裡做什麼?他不是該待在將軍府,保護軒轅克,怎會出現在城郊,一身黑衣黑褲連臉都蒙上黑布巾?

    驚訝的人不只是曹璃,還有軒轅竟。

    是她?

    她居然是靜璃公主?兩次見面、兩次把她掛在心間,無論如何,他都想不到她是靜璃公主。

    哪裡丑?她明明美得像出水芙蓉,明明是沉魚落雁之姿,怎會讓麗皇后形容成醜丫頭,就因為她臉上的疤痕?他們當軍人的,誰的身上沒有幾個長疤,那些疤對他們而言,是英勇印記,不是醜陋。

    但她為什麼願意出嫁?她不是心知肚明,不是理解軒轅將軍嫁不得,為什麼還讓自己落入泥淖?

    是了,作主的人是沈麗華,她恐怕連說不的權利都沒有……說不出口的後悔。

    他不該想出這個搶親計策的,他從來都不想傷害她!

    曹璃喘著氣,牢牢望住他。

    軒轅竟伸手,要將她從轎子裡拉出來。

    即便她缺少歷練也明白,這一去,自己的清白就沒了,在這個名節比性命更重要的時代裡,她寧死也不能屈從。

    「放開我!」用力扯回自己的手,曹璃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抑止不了的心跳,一下下地衝撞著自己的胸口,她的背緊靠著轎子,雙目怒瞪對方,她將下唇咬得死緊,臉色蒼白。

    他的大手一撈,再次拉住她的手腕,也不知道哪裡生出來的膽量,她低頭狠狠地往他的手腕咬去,咬得很用力,直到嘴角嘗到血腥。

    就這樣,過了好一會兒,被咬的軒轅竟半點動靜也沒有,曹璃下意識地抬頭,竟然看見他在笑,眼兒一彎,彎出迷人的好看。

    這一怔,他迅速從她嘴裡抽出自己的手,低頭看了看手背上的齒印,再度笑眼彎彎。

    被咬還能這麼開心?他生病了?

    曹璃心底突地打了個寒顫。完蛋!她應該在身上帶幾瓶毒粉的。

    她不知道的是,他笑是因為她的倔強反抗,展現出旺盛的生命力讓他對她深深折服,也是因為他的腦袋轉了個彎兒,把壞事當成好事看。

    不自覺地,覆在黑布下方的嘴彎成弧線。他再不必考慮翻過那堵高牆,冒著當刺客的危險去見她一面,再不必郁著心壘,讓莫名的抽痛為難。

    這個親,算是搶對了!

    他不擔心地回宮後會得到什麼待遇,因為他不會送她回宮,也不煩惱她無法在花花世界裡生存下去,因為有他在,她就沒問題……念轉換間,即使他開心得想要放肆,但外表還是酷得讓人難以捉摸。

    軒轅竟半個身子探了進來,曹璃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飛快地從腦子直往下洩,堆積在手腳上,像灌了千百斤的鉛,讓她僵在那裡,動彈不得。

    他的臉在她面前逐漸地放大,在尖叫聲出現之前,她已經被抓離開了喜轎。

    她拳打腳踢,往他身上招呼了幾拳,但每一拳都像打到泥土裡似地,他是個沒事人般,依然健步如飛。

    「放開我,我是堂堂靜璃公主,你膽敢以下犯上!」

    曹璃對他咆哮,生平第一次用公主身份壓人,沒想到壓的竟然是沒把「公主」看在眼底的強盜。

    「你就是靜璃公主?」他臉轉了過去,鋒利目光對上她的,皮笑肉不笑地問。

    她心一凜,差點兒被嚇得忘了呼吸。

    「沒錯,我就是。」

    雖然被他挾在腑下,她還是努力挺著胸口,那不服輸的表情看在軒轅竟眼底,又形成他的笑意。

    「太好了!那我就沒抓錯人。」

    轟地,他的話像雷公,一下子劈垮了她的腦門。他是來抓靜璃公主的,換句話說,這是搶親?

    他是軒轅克的手下,那麼這個行動是他自己決定的,還是軒轅授意的?

    如果是軒轅克,他何必多此一舉?再過幾個時辰,她就會被送進將軍府,難道他根本不想娶靜璃公主,只想要……目光放去,她看見箴兒、轎夫和扛著嫁妝的宮人們,倒的倒,昏的昏,嫁妝全讓一群穿著黑衣服的蒙面男子給抬走。

    她懂了,他只想要這兩百箱豐厚的嫁妝?

    一時間、憤怒、羞愧、自慚、痛苦……幾百種情緒,全都倒在一起,軒轅克帶給她的羞辱,遠遠超過她曾在宮裡所受的!

    「放開我!放開我!」曹璃不停扭動身體反抗。

    軒轅竟絲毫不為所動。

    「你知道做這種事,會有什麼下場?」她對著他怒斥。

    他沒回話,冷峻的五官線條裡,帶著一抹溫色。

    「你到底要做什麼?」她用力推著他。

    笨,多此一問。軒轅竟回頭,似笑非笑問:「你覺得呢?」

    他挾帶她上馬背,揚鞭策馬,風刮上她的臉頰,她已看不見眼前的風景,呈現在她面前的是一片茫然未知的命運。

    她不該就此妥協的,即使她從未以公主身份感到自傲,但骨子裡流的是皇家血脈,不能滅了皇族威儀。

    寒了臉,曹璃冷漠道:「趕快放我下來,我可以留你一條生路。」

    她要留他一條生路?她不知道自己的生路才是捏在他手裡?糟糕,光是和她對話,他就想笑個不停,會不會病了?

    見他沒反應,她又說:「你不怕誅九族,不怕親戚受你連累嗎?」

    這句話,她踩到他的痛點,瞬地,他的笑眼收斂泛冷,雪亮的雙瞳裡,隱含慍怒。「我不怕,我的九族、親戚,早在你父皇的一句話中,全數誅滅。」

    他沒被她恐嚇到,她卻被他的話給嚇到了。

    所以他們是仇家,他與她有不共戴天之仇,他的搶親並非出自軒轅克的意思,而是擅自行動?他的目的不是嫁妝,不是她的清白,而是復仇?

    四周氛圍頓時恍若風雷劈空,令人無法呼吸,無計思量,曹璃慘白了臉。她說錯話了!

    吸氣、吐氣、吸氣、吐氣……她試著逼自己冷靜。

    「如、如果你是碩果僅存的那一個,那你是不是該更加珍重的生命?」

    該死?她在講什麼鬼話?她腦袋麻木了!該把它挖出來丟到冰雪裡清醒清醒。

    軒轅竟環在她腰間的拳頭收緊,他沒回話,但臉色蒼白陰沉,嘴唇抿直,陰鬱眼光鎖在遠處。

    曹璃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背。這算什麼?勸說一個被她父皇殺光便宜的男人珍重生命?

    愁了眉頭,她吶吶出口,「我……對不起!很抱歉,我不該說這種話的。」

    她的聲音很輕,也不知道背後的男人聽見了沒?

    但過了好一陣子,他的拳頭鬆開了,僵硬的肌肉和緩,曹璃轉頭仰望,看見他的臉色恢復平常。

    緩緩地,她吐了口氣。

    她明白,自己的感覺不正常!新娘子不該對搶親的強盜產生安全感,但她就是覺得在他身邊,比在那個金瓦高牆的皇宮內苑,要舒心平靜。

    軒轅竟的心情也一樣矛盾衝突。明知道自己是強盜,身前的女人叫做人質,知道她是公主,他是要推翻大曹的叛軍,他們是立場對立的兩個人……但當她在前面,攔住韁繩的自己把她擁在懷間,一個沒什麼意義的動作,竟讓他心平氣穩,甚至期待起,這條路迢迢千里遠,走不到盡頭。

    就這樣,他們一路走著,再也沒有交談,直到馬匹進入森林。

    這麼茂密的林子,如果他在這裡殺人棄屍,絕對沒有人可以找得到自己,他打算這麼做嗎?「你有沒有不聽過鶴頂紅?」曹璃小心試探。

    「聽過。」那是一種宮裡的毒藥,用來賜給罪臣或後宮嬪妃。

    「不過,那個很難拿到,我不為難你。那你知不知道有一種摧脈散?」

    「不知道。」他不懂,她幹麼問這種事。

    「斷魂丹、失魄丸呢?或者……算了,這些東西不是太多人懂。」她突然喪氣說。

    「你問這個做什麼?」他可以不理她的,但他被她的問題挑出興趣。

    「如果你打算弄死我的話,可不可以不要動刀,可不可以……讓我自己調製吞下去,死得比較不痛苦的毒藥?」她的聲音很無辜。

    他笑了,笑得很大聲,讓她本該驚訝失措的心情平靜。所以,他並沒有計劃在這裡結束她的性命。

    吁了口氣,「呼——」她畢竟還是怕死的。

    出了密林,是一片綠油油的大草原,草原間有點點各色野花,陽光當頭曬著,曬暖了她冰寒的心。

    長風獵獵,曹璃紅色的嫁衣披風掠起,衣袂在空中翻捲,鳳冠不知在何時掉落,鬆開的長髮迎見飛揚,第一次乘馬的她,覺得自己彷彿御風飛翔在一望無垠的綠野上,風中混雜了泥土與青草的清香,令人心神懼醉。

    換個角度想,她自由了,飛出那座宮牆,自由的風、自由的空氣,吸進肺裡的清新,讓人恍若重生。婆婆的隨遇而安,指的就是這個?

    若不是情況非比尋常,她會開心大笑,她會手舞足蹈,她會感激身後的男子,願意傾一生相報。

    晉林縣,未秧村,整座村子都隱藏在一座連綿的高山後頭,佔地近萬頃,谷外是一大片寬闊的草地,再往外走,就是那麼片深不見底的森林,一條潺潺的大河穿梭流過,這裡有數萬百姓,養著軒轅竟的十萬大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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