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千尋
「你爸真好,如果我第一次的成品超難吃,你會不會捏著鼻子把派吃光光?」
他沒回答,但丟給她一個「那還用說」的眼神。幸好,他沒說:「我會用十部遙控車賄賂村裡小孩,把急性腸胃炎送給他們。」
向晴笑開懷,返身坐到他的大腿上,三個月了,他們做過比這個更親密一百倍的事。
她好愛賴在他胸口,想像自己是被他抱在懷裡的泰迪熊;她好愛趴在他背上,假裝他的背是猶太人的哭牆;她好愛被他肌肉發達的大手扣在胸膛,幻想自己是被寵壞、慣壞的小公主。
她愛上他,就像爸爸愛上媽媽;她將為他做蘋果派、為他炒對味的炒飯,她要他在生命中的最後一分鐘,不後悔生命中有個游向晴陪他走過長長的一輩子。
「我有個小我兩歲的弟弟,母親肚子裡還有一個妹妹。父親叫我前鋒、叫弟弟中鋒,在媽媽要去醫院生下後衛那天,中鋒不乖,硬要跟他們一起去,而我很聽話,所以被留在鄰居家裡……然後他們出車禍,四條命沒了,而我進育幼院,直到被人領養。」
後面二十幾年的生活,他用簡短几句話帶過。
向晴凝睇他。之後的日子一定很辛苦吧?能夠活到現在、活得這麼自在,他絕對付出很多的努力,那份艱困哪是外人能瞭解的。
她圈住他的脖子,親親他的臉頰,巧笑著轉移他的心情,「木頭,我們來談個條件好不好?」
「你說。」
「你去把長頭髮剪掉,我來幫你生前鋒、中鋒、後衛。」
她恃寵而驕了,仗著他對她的好,軟土深掘,也不想想生小孩是她的責任,早在她簽下結婚證書時,就卸不開的責任。
可是對藍天而言,剪頭髮純屬小事,雖然他已經留了它們三年。他連考慮都不考慮就直接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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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天很生氣,從上高鐵開始,就氣到不行。
他打手機給向晴,想告訴她好消息,說他找到一隻血統很好的古代牧羊犬,過幾天,寵物店老闆會親自幫他們送過來。他還想跟她討論一下狗屋要怎麼蓋,是蓋在前院、後院,還是直接讓狗狗窩在房子裡面……
但家裡電話沒人接,她的手機一樣沒人聽。
他才離家三天,她就鬧失蹤?她真有那麼笨,他又不是不知道她老家在哪裡,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麼簡單的道理她會不懂?
他氣到快發狂,好不容易下高鐵、叫計程車飆回家裡,才發現電燈沒開,屋裡黑漆漆一片,而向晴的手機丟在沙發上面。
他到車庫拿車,發現車子不在,一顆心臟幾乎眺出喉嚨。游向晴!她答應過他不開車的!
急了、跳腳了,他邁開長腿往附近鄰居家跑。
根據情報,最後一個見過向晴的人是在下午三點鐘,所以那個時候她還在家,看一眼腕表,已經九點鐘,如果去鎮上買東西,她早該回來了。
因此她不是去鎮上,那麼……回娘家、北部朋友來訪……他不知道原因是哪個,只知道心被掐著、扭著、疼痛著。
怒火狂燒,臉色鐵青,嚴肅的臉孔更加嚇人,他往家的方向走,未進門先聽見屋裡的電話鈴聲響起。
藍天三步並兩步往前跑,衝到電話機前,抓起話筒,未開口,先聽見向晴的哭聲。
「你在哪裡?」他凝聲,強大憤怒需要意志力控制。
「我在台中榮總醫院。」說著,她忍不住大哭,然後,在她準備陳述事件始末時,電話斷線。
很好,這下子,怒火往肚子裡悶燒,把他的心臟燒成焦炭。
她出車禍了?
醫院在台中,所以是她偷偷開車回家的時候出的車禍,那麼,她還能打電話回來,表示受的傷沒有他想像中那麼嚴重,但她哭得那麼淒慘,而且只說一句話就斷線,這意味著什麼?
她要進開刀房?她暈厥了?還是……又有意外發生?
意外,這兩個衝撞著他的胸口,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他很努力逼迫自己沉穩下來,不斷在腦海裡面做分析,但關心則亂,紛亂的心情理不出合理系統。
一路上,藍天不斷看著手機,向晴沒再打電話給他,半通都沒有。抿唇,分析丟開、沉穩拋諸身外,他擰著眉目,凶狠的眼光直視車窗。
他痛恨意外、痛恨所有不在自己掌控中的事情,他痛恨那個叫做上帝的神,有權力操控他的幸福。
游向晴,她絕對不能發生意外,她要好好的、健健康康的活著,他願意用所有的東西去交換她的順遂人生。
頓時,他發現,她對他已經太重要,重要到他損失不起……
藍天想起老爹的千叮萬囑,老爹說,千萬不能讓誰變得「不能被取代」,那麼他就會出現弱點,就會提供機會,讓敵人對他使出致命一擊。
這不是當初他「徵聘妻子」的主因?不要愛情、不要牽繫,他要的只是生產工具,可是向晴那麼行,讓他在不知不覺間交心。
藍天苦笑。人算不如天算,阿豐說對了,你永遠不知道命運在你前面準備了什麼大餐。
計程車開得飛快,為了想賺藍天開出來的高額獎金,司機任由腎上腺素大量分泌,把油門踩到底。
凌晨兩點,藍天到達醫院門口,而司機先生滿意地用口水沾濕大拇指,一張張數著他遞過來的鈔票。
他奔進醫院,在急診室外看見哭倒的向晴。
他的眼光像新型掃瞄機,從她頭頂掃到腳底,沒有血跡、沒有紗布、沒有任何受傷跡象……終於,提在喉嚨的心臟安份地躺回胸腔中央。
不是她,她沒事,謝天謝地……不是她,她沒事,謝天謝地……
他連續對自己喊話十次,告訴自己,她沒事,紛亂的思緒才慢慢回歸正途。
呼,吐氣,很好,她沒事。
「藍天!」
發現他,向晴跳起來,衝到他身前,兩手緊緊抱住他的腰,用力把自己的頭埋在他懷裡。
他終於來了,她等了很久,等到心都酸掉,他再不出現,她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她一直以為自己很勇敢,覺得自己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花木蘭,可當事情真正砸到了,她才發現原來自己很弱,弱到沒有一片藍天覆在頭頂,就變得無能為力。
她依賴他,依賴得很徹底。
「發生什麼事?」
他環住她發抖的身子,輕輕拍、慢慢順,順她的情緒,也順著自己的心,再說一次,她沒事,真好。
「向宇感染了,他在加護病房。」她哽咽。
「醫生怎麼說?」
「我不知道,他說什麼我都聽不懂,我只知道很危險、很危險、很危險……」她哭喪著臉,閉起眼睛,只想學鴕鳥,把頭縮在他身上。
「為什麼不打手機給我?」
他出門前交代過,再小的事都打給他,沒有什麼工作不能放下、沒有任何事比家人重要。
家人……他輕輕地吐氣,把視線停在向晴身上,家人……在那場車禍之後的現在,他又有了家人,雖然這個「家人」很愛哭,碰到小事就跳腳,可是、家人……
藍天忍不住微笑,不道德,他明瞭。
在老婆哭到快崩潰的時候,他還笑,這是差勁男人才會有的表現,但他沒辦法違逆自己的真心反應。
是的,他很開心、很興奮、很滿足,他又有了家人。
「我背不起來你的手機號碼。」她一面說、一面捶著自己的頭。
總覺得他走到哪裡都會把她掛上、帶上,總覺得三個月的生活,他們像連體嬰,從不分離。
這種情況之下,誰會多事地去背手機號碼,若不是為了四處留電話給老同學、朋友、同事、鄰居,家裡的電話號碼她也背不起來。
「為什麼不把手機帶著?」他在通訊錄裡面寫下老公,記錄號碼,她只要一按鍵就可以打給他。
「我接到媽媽的電話,心一急,什麼都不記得,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來到醫院門口了。」
在那種情況下她還能把車子平安開到醫院,真是命大!陡地,藍天的心又亂跳一陣,他自我提醒,下次出門,一定要把車子開出去。
他很想把她吊起來痛打一頓,但這時候,他捨不得罵她,一個哭得雙眼比核桃還腫的女生,有權利得到優惠。
「只有你一個人在?你母親呢、親戚呢?」
他把她垂到頰邊的頭髮往後撥,黑眼圈爬上她的眼周,哭壞了吧她。
再次摟她入懷,拍拍她的背,他沒有說「不哭」,他願意她的委屈全往自己身上傾吐。
「我媽媽血壓飆高,在急診室觀察,才睡下。」
「好,我處理,你坐一下,我去瞭解狀況。」他扶著她坐下,可他才起身,就發覺她的手緊緊拽住他的衣角。
他回頭,看著她的手指頭,向晴對著他搖頭。她不要一個人待在這裡,她已經受夠一個人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