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鄭媛
新婚夜,兆臣根本沒有回房。
他看她半晌,然後徐道:「第一眼見她,我是失望了。」他聲調沉緩,顏色晦暗不明。
她露出笑容,因為他終於承認。
「你實在不應該娶她!」她對他說:「你不應該娶一個,你根本不喜歡也不瞭解的女人。」
他看她。「我瞭解你嗎,留真?」
「當然!」她說:「倘若你不瞭解我,還有誰能瞭解我?」
「是嗎?」他問她:「那麼你呢?你確定,你瞭解我?」
「我當然也瞭解你!我們是青梅竹馬,也許我比你自己,還更瞭解你自己!」她自信十足。
他笑了。「你的意思是,我應當去一名瞭解我的女人,例如你,留真?」
她臉紅,忽然有些口拙。「如果你不是這麼晚才醒,那該多好?」她間接回答。
「不晚,」他定定地盯住她的眼。「你知道,額娘想為我納側室,因此你很清楚,時間並不晚,否則不比對我說這番話。」
她怔住。
「過不久,你即將離京了,」他繼續往下說:「倘若現在不把話跟我說清楚,你怕再次失去機會,是嗎?」
她屏住氣。「你、你怎麼知道……」
「你不是說我瞭解你嗎,留真?」他對她笑。
她胸口跳得慌。
「剛才你還說,想聽我說真話。」他沉緩地道:「現在我說真話,你喜歡聽?」
「我,」她吸口氣,厚顏承認:「我不否認你說的是事實,所以……所以,你確實瞭解我!」然而,她卻不像自己以為的,那麼瞭解他。
「互相瞭解,是件好事。」他噙著笑,眸色卻沉。「我也可以對你說實話。」
她屏息,凝神以待。
「我確實考慮納你為側室。」他對她說。
因為這話,她眸中個乍現欣喜的光芒。
「但,不是現在。」他聲調放柔。
她急切地說:「只要你給了許諾,我會等你——」
「這不是許諾,是需要。」他說。
她愣住,不明白他的話。
「倘若我的妻子不能滿足我——在任何一方面,」他未解釋是哪幾個方面。「那麼,我勢必再納一側室,這是需要。」
她遲疑。「滿足?」覷眸瞅他,臉已漲紅。
他笑,深沉地盯住她。「從某方面來看,你表現了對我的忠誠與熱切,似乎更能滿足我。」他對她這麼說。
忠誠與熱切?「是,因為我心裡,一直只有你一個男人。」她瞇眼,琢磨著這麼對他說。
他叮囑她半晌。「記住今天的話,也許,算得上是對你的一個許諾。」
聽見「許諾」二字,她眸子都亮了。「我會記住你的話!」她柔著嗓,膩著說。
「我說過,互相瞭解,是好事。」他對她笑。
她像白花一樣純真回他一笑,微瞇的眼卻埋著精明……
她知道,她已窺透兆臣與他的妻子之間,那一縫裂痕。
子夜,留真逗留在她房外一處陰暗的角落。
院外一道黑影忽然翻過府牆,迅速竄至她面前——
「郡主!」那黑影來到她面前,竟然跪在地上拱手作禮。
「回去跟我阿瑪說,衛濟吉確實回京了,看來他不是大阿哥安插在我阿瑪身邊的奸細,要我阿瑪別多心,儘管囤貨。」留真道。
「是!」
「還有,叫我阿瑪囤了貨,別輕舉妄動,我正在設法取得大阿哥的信任,等到我的事辦成了,阿瑪再動手,必定萬無一失。」
「是。」奴才又應道。
「好了,注意茶館那棵榆樹上的紅帶,我召喚你時,務必要到。」
「是!」
「你去吧!」她斥退奴才。
奴才轉身如來時那樣,輕盈地翻牆出府。
留真咧開嘴,無聲地笑。
當初挑上這名奴才,為她與阿瑪安貝子之間傳遞音訊,就是看上這奴才的輕功了得。
沒有任何人知道,她與她遠在參場的阿瑪,一直保持著聯繫。
她留在京城其實是做為內應——做她阿瑪的內應,暗中探查禮王府與兆臣的動向,隨時向她阿瑪回稟,以便她阿瑪能詳實掌握王府內一切動靜。
這幾日兆臣似乎十分忙碌,幾乎每一晚皆夜宿書房,連晚膳也在書房中用過,因此,馥容自從那日在書房與丈夫談話後,幾乎就不會再與他獨處。
因為不願打擾他,她雖然渴望與兆臣見面,也未貿然前去書房找他。
伺候過長輩們喝茶後,馥容在書房前的花園見到敬長。
「貝勒爺回府了嗎?」馥容露出笑容,連忙上前問他。
見少福晉問話,敬長猶豫片刻才答:「爺是回府了,可現下正在書房——」
「那麼我到書房見他。」
「可少福晉,爺正忙著呢!」
「我知道他忙,」他對敬長微笑。「我只送茶點進去,不會打擾他。」
見到少福晉溫柔的笑容,敬長有些不知所措。
他回想起上回,少福晉特地贈給孩子金鎖的事。
除了自己的爺待他恩重如山,他還未見過有哪位主子,會去記住哪個奴才屋裡添丁。
「那麼,少福晉您進門前,讓奴才先給您通報一聲吧!」他只得道。
「好,那麼就勞駕你了。」她不堅持,聽從敬長的話。
「這是奴才應該辦的。」敬長低著頭,似不敢接觸馥容的目光。
馥容未回屋內更衣,匆匆囑咐丫頭備妥茶點,她身上還穿著工作時的衣裳,便親自端著食盤來到兆臣的書房。
果然,遠遠地,她便看到敬長已站在書房前等候。
「少福晉,您在這兒等會兒,讓奴才先進書房稟報爺去。」敬長道。
「好。」馥容端著食盤,點頭微笑。
敬長開門進屋,馥容卻聽見書房內隱隱傳出說笑聲……
但那不是兆臣的聲音,而是女子如銀鈴般的笑聲。
敬長進去不久,留真就出來了。
午膳過後,馥容記得留真也待在花廳裡喝茶,沒想到她離開花廳後,竟直接來到兆臣書房,而且,顯然已在裡頭待了好一陣子。
留真身上的服色十分鮮麗,打扮得極其明艷。
出門後,她斜睨馥容一眼,目光自馥容手上的食盤,再移到身上的工作服,然後詭異地笑起來。
「姐姐,你來見兆臣嗎?」
她直喚兆臣的名,叫得十分親暱。
見馥容不答,她撇嘴,又問:「您來此,有事嗎?」
馥容默然。
她來見自己的丈夫,不需要特地說明。
「您也明白,兆臣公務甚忙,沒事的話,少來叨擾,才是賢妻。」她嘲弄。
「你明白,就不該來叨擾他。」馥容不再沉默。
留真臉色微變。
「我叨擾?」她瞇眼,紅唇勾起薄笑。「怎麼?姐姐不知道嗎?這幾日我經常待在兆臣書房,他要我陪他說話呢!」
他要她……
陪他說話?馥容愣住。
「怎麼?姐姐不信嗎?」留真嗤笑。
馥容定眼看她,想看透那笑容是否心虛?
可留真銳利的眼神穿透她。
她笑得張狂又自信。
「不是想見兆臣嗎?」她撇嘴,以勝利者的姿態,儼然女主人的口氣吩咐:「他正忙著呢,本來沒空見你,可好了,誰叫你是他的『妻』呢?你記著,別留下太久,免得誤了人家的公事。」
馥容木然。
留真的話,她不信。
昂著下巴,留真睥視馥容,有刻意較勁的味。
「少福晉,爺請您進去。」敬長出來,見留真還在,不免一愣。
馥容轉身邊走。
留真沉眼瞪著她雙手扶住食盤,小心翼翼走進書房的背影,冷笑一聲。
「原來你嫁進門,也不過就是這樣的作用而已!」她嗤笑。
現在的她,可是充滿自信!
她說的是真話,這幾日兆臣不但讓她陪伴,不僅如此,連她改掉「兆臣哥」這個聽來像是兄妹的稱呼,開始改喚兆臣的名,他也未反對。
雖然,她仍不清楚,為何兆臣會突然改變對她的態度。
可她明白,兆臣已開始接受了自己。
既然如此,那麼把自己嫁進和碩禮親王府,成為兆臣的女人……
那就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進書房後,馥容站在門前,緩緩吁氣。
她見他坐在案前,俊臉肅然,沒有任何說笑的神色……
留真一定是說謊。她告訴自己,別將她的話放在心上。
「兆臣。」她輕喚他。
他抬眼。「有事?」
「你忙嗎?如果忙,我不打擾你。」她輕聲說。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不知道他心裡想什麼,她笑容漸淡,有些不安,因為他不開口。
於是,她只好將食盤輕擱於邊邊,小心翼翼,不佔了他辦公的桌案。
「這幾日,夜裡你都睡在書房嗎?」她找話問他。
「對。」他低著頭,仍在閱卷。
「快五月了,夜裡還冷著,今晚我給你多送兩條被子過來,鋪在榻上——」
「不需要。」他終於抬頭,淡淡地對她說:「有炭盆已經夠暖,再說我也不能睡得太沉,如果要圖舒服我會回屋裡睡。」
話說完,他頭又低下,繼續閱公卷。
見他不欲多言,馥容不敢再打擾他。
「那麼,我走了。」放下食盤,她吶吶言:「桌上的參茶,你記得趁熱喝。」見他不語,她只好轉身,心裡的疑問只能嚥下喉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