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鄭媛
「姥姥,我來了。」笑咪咪走進廚房,她用親暱的聲調喊著姥姥。
可在廚房裡轉足一圈,卻不見半個人影。
「奇怪,往常此時,姥姥早已在廚房裡忙碌了。」她喃喃道。
更奇怪的是,灶下的火還旺著,爐裡的鍋還煮著白粥,廚房裡卻連個看火的丫頭都找不著。
正打算走出廚房,她碰巧在門口見到匆忙奔回的鄂圖姥姥——
「姥姥!」
「少福晉?」姥姥抬頭見是馥容,整張臉立即垮下。
「您怎麼了?氣色不太好,還有,這裡為何連個看火的丫頭都沒有?」她瞧姥姥神色慌張,於是關切。
「出事兒了!」姥姥喊。
「出事?出什麼事了?」這一聽說,她也不由得緊張起來。
「老祖宗出事了!」
「祖奶奶出事?怎麼會呢!」她心揪起來。「半個時辰前我才給祖奶奶請過安,當時她精神還好,怎麼會突然出事?」
「不知道,老祖宗忽然下腹絞痛,這會兒他老人家屋裡的丫頭全忙翻了,這才喚我這處的丫頭往屋裡幫手!這會兒我抽空子回來,是來提熱水的。」姥姥後頭還跟著兩名丫頭。
聽見老祖宗出事,她雖擔心,可先不細問詳情,只是對姥姥說:「那麼姥姥,可有我能幫忙的地方?一會兒我跟你一塊回屋看顧祖奶奶。」
姥姥愣了愣,才點頭應好。「多個人幫手,這也好。」
「那麼,咱們就快動手吧!」她回身提桶子,便往井邊取水去。
姥姥也不耽誤,立即追上馥容的腳步。
來到老祖宗屋內時,馥容見老祖宗躺在床上喘氣,整個人看起來既虛弱又疲憊,臉色蒼白得嚇人。
她連忙奔到床前,握住老祖宗的手。
老祖宗凝望馥容,想開口說話,卻又虛弱得出不了聲,頻頻喘氣。
「怎麼會這樣?究竟出什麼事了?」她憂心忡忡,回頭問站在一旁的婆婆。
桂鳳對著媳婦,臉色卻很冷漠,甚至有些嚴厲,那銳利眼色像在責怪她什麼。
馥容被婆婆的眼色嚇住了。
婆婆的眼神太過於冷厲,阻止她再開口發問,因此,她只好回頭對祖奶奶,內心卻因婆婆的眼色而不安。
一會兒王爺迎著御醫走進屋內,當御醫執起老祖宗的手聽脈,桂鳳終於開口說話:「剛才府裡聘的大夫已經來看診過,那徐大夫說我額娘突發急症,是因為喝了不該喝的東西才會忽然急性下痢,掏虛了身子,當真是這麼回事嗎?」桂鳳的口氣很冷。
聽見婆婆說出這話,馥容心口一涼,不自覺出了一身冷汗。
原來府內延聘的徐大夫已先來看診過。
桂鳳把話說完,目光便移到兒媳身上,目光比方才更嚴厲、冷漠,眨也不眨地瞪住自己的媳婦。
馥容低頭,無言地承受著婆婆責備的眼神。
她知道,此時也不宜多話。
況且,她注意到王爺眼色也異常嚴肅,自她進屋後不曾看過自己一眼,顯然因事關老祖宗安危,倘若是她犯錯,王爺也不會寬貸。
御醫細細把脈後,再次證實桂鳳所言。
徐大夫的診治沒錯,老祖宗確實喝了涼性飲品導致急性下痢。這對上了年紀的老人而言,是非常危險的事,患者輕則需調養月餘,重則可能掏虛身子,造成昏迷。
「一定是你!」王爺伴御醫離開後,桂鳳開始責備兒媳:「如果不是你硬要哄著我額娘喝那什麼來歷不明的野味茶,怎麼會弄得額娘成現在這副模樣?!」
「可是,額娘,」馥容試著解釋:「事前我已經問過大夫,大夫也認可,青檸茶確實適合給老祖宗飲用,所以我才——」
「你給我住嘴!」不等馥容把話說完,桂鳳便喝道:「老祖宗已經變成這樣,事實勝於雄辯,明明都已經做錯了事,難道你還要厚著臉皮反駁長輩嗎?!」桂鳳口氣十分冷厲,在眾人面前,絲毫不給馥容留一絲餘地。
這對向來稟性溫和、凡事總會息事寧人的桂鳳來說,如此冷厲的當眾喝罵兒媳,一點都不像她平日的作風,因此,屋內一干丫頭見桂鳳開口罵人,全嚇得紛紛縮起脖子仰望福晉,連鄂圖姥姥也不敢大聲喘氣,只能在暗地裡為馥容乾著急。
馥容咬住自己的唇,面對婆婆的責罵,決心吞下滿腹委屈。
「你這個人,凡事就喜歡自作聰明,根本不聽長輩勸說!現在惹出這麼大的事,這回老祖宗要沒事兒,那是佛祖保佑!」桂鳳沉著臉訓道:「要是老祖宗出了什麼事兒,我可警告你,到時你就得自己嘗這苦果!」
馥容低頭,就算心裡有委屈,也默不作聲承受婆婆的責罵,因為老祖宗確實在生病了。
她默默回頭凝望癱軟在榻上的老祖宗,見祖奶奶淺促地喘氣、病容蒼白得令人憂心。
看老祖宗如此受罪,讓早已將祖奶奶當做自己姥姥的馥容,內心像被針刺火燎一般,心痛如絞,傷心地再也忍不住掉下眼淚。
由於內疚與擔心,馥容幾乎一整日守在老祖宗床榻前看顧,直至夜深仍不回渚水居,她決心守在這裡,等待老祖宗醒來。
夜半時分,她坐在炕前的踏腳上,連續一日看顧,疲倦與困頓幾乎要將她打倒,可她強撐著精神,不時幫老祖宗掖被、探手測量額溫,為了不讓自己睡著,她未穿上稟貞送來的御寒衣物,凍得夜裡直打哆嗦。
當一雙大手握住她的肩頭,馥容一時間還反應不過來。
「辛苦了。」兆臣站在妻子身後,環住她纖弱的肩。
他低沉醇厚的聲調,震動了馥容心弦。
她回頭,迎向那雙沉著的眼。
「你什麼時候回府的?」她怔怔望他。
「剛進府。」他傾身察看老祖宗氣色。
回府之前,兆臣已從奴才口中得知府內出事,因皇上日前才對朝鮮頒下聖旨,朝廷內外需戒慎留意朝鮮王如何反應,故此這兩日他守在朝門外候旨,預備隨時入書房議事,因此直至入夜才得以脫身趕回王府。
「你守在這裡多久了?」他問。
回頭望向老祖宗,馥容喃喃答:「從早上到現在。」
「你該歇息,這樣下去,你身子受不住。」
「我沒關係,只要老祖宗沒事。」
「過來。」他道。
「可我得照顧祖奶奶。」她未動,不離開炕邊。
他擁住妻子,半強迫地,將她帶離炕邊。
「兆臣?」
「離開片刻無礙。」他擁著她來到桌前。
「可是——」
「坐下。」他命令。
她已沒力氣爭辯。
安靜下來,她才發現,桌上擱了一碗還冒著熱氣的甜粥。
「我聽丫頭說,你守在屋內,一日未進食?」他問。
她抬眸,遲疑地凝向丈夫。「我吃不下。」落寞回答。
他剔黑的眼凝視她。「現在已過子時,你還要繼續看顧下去?」
「對。」她點頭,語調肯定。
「這些事丫頭們能做,你不必如此。」
「我明白,」她鼻頭酸楚。「但這件事情完全是我的錯,我的心很不安,所以我必須親自看顧祖奶奶,直到確定她老人家沒事,才能放心。」
「你後悔了?」他忽然問。
她抬頭望他,不明白他為何這麼問。
「後悔堅持這麼做?」
遲疑片刻馥容才答:「對,我是後悔了。」
說話時,淚珠兒開始在她眼眶裡打轉。
他未出聲,沒有安慰,僅沉默地盯著她的眼淚。
「我覺得自己很該死,因為我太自以為是的緣故,害了祖奶奶,如果因此做了一件無法彌補的錯事,那麼我不但後悔,而且一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
這些話,半是自責、半是懺悔。
事實上眼見老祖宗躺在床上,馥容已不能原諒自己。
他斂眸,她看不見他的眼神。
「無論後悔與否,先將這碗粥喝完,喝了粥,才有力氣守著老祖宗,直至她老人家清醒。」
她搖頭。「我沒有胃口。」
「讓自己累病,對老祖宗一點幫助都沒有。」
她抬眼凝望那碗粥,還是搖頭。「一整日,老祖宗什麼東西也沒吃,我怎麼能吃得下?」
「對自己犯下的錯感到愧疚,是負責任的態度,但是陪老祖宗不飲不食,實在不夠聰明。」他語調冷靜。
馥容凝望他,像木人一樣不能開口,心裡難受。
「把粥吃完,才有足夠的精神看顧老祖宗,這才是現在你該做的。」他道,眼色跟語調同樣冷靜。
她明白,他一個字都沒說錯。
他未像婆婆那樣責怪自己,她已經很感激,根本沒想過他會同情或者可憐自己,雖然,他是她的丈夫。
但是,她的心很苦。
因為今天的他是這麼理智……
昨夜,那個溫柔的丈夫,好像忽然間消失不見了。
可她已做錯了事,再如此固執,她的丈夫會如何看她?
於是,她拿起粥碗還有小匙子,將甜粥勺起送進嘴裡,然後和著心裡的苦水勉強嚥下甜粥。
看著她將粥吃完後,他站起來。「我必須回屋,不能留在這裡陪你,明日早朝過後,皇上定會傳我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