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雷恩那
顧禾良費好大勁才寧定下來,驚懼的餘威猶盤桓於心。
丈夫錦袖底下的大手加重力道地扣緊她,握得她有些疼,但她不在意,反倒再用力與他交握。
她暗自拉緩呼吸,掀唇欲語,兩男人言來話去地交鋒,哪有她插話餘地?更何況還有旁人摻合進來,有意無意地煽風點火——
「穆大少,閣下這話就不對啦!」
從事發道現下一直挨在旁邊涼涼觀看的游石珍忽地出聲了。
他語氣慢條斯理,模樣吊兒郎當。
「不是咱們游府的家丁、婢女,外加忠心護衛——」他拍拍一路趕來、滿臉是汗的小范的肩膀,然後再指指自個兒。「還有我這個二爺,不懂搶救。是我們正要救,恰好我大哥天神般飛竄而至,咱們家大爺都出手了,咱們信他、仰慕他、敬愛他,自然把場子留給他發揮,豈知閣下會跳出來爭憐博愛?」末了,他搖頭,很沉痛地歎氣。
「穆大少,琵琶別抱最傷懷,這聲『妹子』你往後少叫,叫多了斷腸啊!你別爭,我請你喝酒去吧!」他動作奇快,話音甫落,人竟已躍至穆容華身側,一臂搭上對方的肩膀。
顧禾良終是聽出一點端倪,透白的臉浮出暈紅。
她該出聲解釋,但他的新婚夫婿一臉冷峻,細細去瞧,他額紀青筋竟在抽跳,頸脈也明顯顫動。
此時此刻,眾目睽睽下,他不會喜歡她開口多說什麼。
奇的是,當她覷向被小叔游石珍攬住肩膀的穆容華時,後者那張偏白的面龐也浮紅,他長軀微側了側,姿態顯得有些僵,卻沒立即擺脫對方的勾肩搭背。
似乎有些古怪,究竟怪在何處,一時間卻也說不上來。
她沒能再瞧仔細,人已被帶離。
她家的爺八成不想再忤在原地給永寧百姓們看熱鬧,乾脆拉著她,一臂環住她後腰,狀似體貼扶持,實則半扶半抱。
她幾是足不沾塵地隨他大爺移動,只聽得游石珍在他們身後爽朗揚聲——
「去吧去吧!老大,快帶嫂子回去,這兒交給我善後。別擔心,咱們的家丁、婢女、護衛和我這個二爺,一定幫忙店家收拾乾淨,不會落人口實的!」
第6章
甫踏進游府大宅的紅銅大門,顧禾良忽覺腰間一鬆,挾抱她的力道陡地鬆弛。
她有些發愣地站在前廳堂上,像被無端端拋棄般怔立著,見那錦袍大爺頭也不回逕自走遠,她腦門一凜,回過神魂,這才快步追了上去。
他大爺走得好快呵……
他步伐又大,穿堂過院,繞過園子和迴廊,害她追得好辛苦,但她非追不可,他心裡有氣,不歡快,有氣無處發,她瞧著……唉,心疼。
她嫁的這位爺啊,真情真性,跟個孩子似的,她不多讓讓他怎麼成?
終於啊終於,終於回到「淵霞院」。
她追得有些氣喘吁吁,跨進內房時,見他背對著她端坐在椅上。
他坐姿大馬金刀,雙腿開開的,微亂的烏亮髮絲披散在背後,他一袖擱在桌面,另一袖放在膝頭,肩膀起伏明顯,正努力地隱忍怒氣。
突然間,怒氣狂爆了,他欲忍不能忍,錦袖發洩地狠狠大揮,把桌上的一盤金桔喜糖全給掃翻,匡啷一響,連盤帶糖地都給掃到地上去。
閃著甜蜜金光的桔子喜糖滾了滿地。
唉……她的這位爺呵……
顧禾良笑得有幾分無奈,這無奈中又帶著縱容。
她沒說話,等那些落地亂滾的喜糖全乖乖靜止後,她斂裙蹲下來,秀腕忙碌著,費勁兒地把一顆顆糖果全都拾起。
「喜糖都髒了,你撿回來幹什麼?!」大爺不爽咆哮,猛地把她蹲踞的嬌小身軀拉起,將她禁錮在他大腿上。
她的蠻腰被牢牢圈握,小臀被按在他結實腿上,無法挪動。
……也好。她喜歡他這麼摟著她。眼對著眼,呼息著彼此的呼息。
她緩緩露出笑,平聲靜氣道:「撿起來,好讓你再掃翻一次。」
漂亮杏目瞠得無敵圓,瞪住她。「你……你……」
游巖秀左胸發燙,熱呼呼的,那熱火不僅在體內漫燒,還竄出皮膚,烘暖他的神魂和意識,突然間,高漲的怒氣一下子全滅了……不錯,他是還有些不甘心,然已不會再氣得想大開殺戒。
「你不問我話嗎?」他面紅紅,糾著眉怒嚷。
「問什麼?」
「就問那個姓周的事啊!」可惡!她什麼都不問,要他怎麼開口解釋嘛!
顧禾良歎了聲。「周老闆惹你不痛快,你記仇報仇,所以打算斷他生路嗎?」他和對方的恩怨,她當時可也是親眼所見。
「我又沒有做絕!」明明是他要人家問的,一聽到不爽心的字眼,又惱了。「我只是連搶他十二樁買賣,他這個年不好過,到明年春,大爺我要痛快了,才懶得再跟他計較!」
大商家有大商家的路法,尋常時候不會搶小商家的生意,他往小本經營的周老闆口中掏食,即便僅「作亂」一小陣子,也夠周老闆呼天喊地了。
怎麼勸?能勸得了嗎?
「我瞧周老闆發也不梳、衣衫縐亂,眼眶和兩頰都凹陷泛黑,秀爺的十二樁買賣讓他瘦下一大圈,要再瘦下去,怕等不到明年春,他真就躺平了事。」顧禾良歎在心裡,柔嗓徐慢,像淡淡在敘述一件不關已之事。
「你是不是想我收手?」他好似瞧出端倪,劈頭直問。
她先是一怔,咬咬軟唇,試探問:「秀爺肯嗎?」
「本來是肯的。」
「啊?」本來?她眸子略瞠。
「可是姓周的今天竟然在大街上堵你,還堵得你差點出事,你是我的人,他堵你,就等於堵我,他敢堵我,大爺我火大,不收手了!」想到她被緊扯著不放,後來險些被木頭砸中,他胸口就一陣沉窒,吸不進氣。
「可是,我覺得秀爺剛才在大街上……」有意無意留話尾。
「我怎樣?」換他瞠眸,瞳仁湛爍。
見她沉吟不語,他急聲又問:「是怎樣嘛?」
「……很威風凜凜,很英姿颯爽,很……很……男子氣概。」
「是嗎?」嘿嘿……嘿嘿……嘿嘿嘿……他心裡傻笑,以為偷偷在笑而已,不會被誰發現,卻不知表情憨掉了,真透出點傻氣。
「秀爺不僅護了我,還救下周老闆,在場的人全給你豎起大拇指叫好。周老闆今天在街上找我說話,才讓秀爺抓到機會大顯身手,他末了還被砸暈過去,算是失了錢財也挨了疼……秀爺還想惱他多久?」
女人的柔軟指兒碰觸他的額、他的發,替他拭去灰塵、挑掉木屑。游巖秀呼息變得有些促急,薄嘴嚅著,好半晌才嚅出聲音。
「姓周的別再來囉嗦,我自然不惱!」
聞言,顧禾良眉眼俱柔,笑著注視他還有些氣鼓鼓、不太甘願的俊龐。
「等一下!」他大爺被雷打到似地突然一嚷,好不容易放弛的兩眉竟又糾起,一副興師問罪的嘴臉。「我還氣一件事!」
「什、什麼……」她迷惑眨眼。
噴火了。「我不喜歡『廣豐號』的穆容華!我一見他就討厭,再見他更傷心!他、他竟然不要臉地喚你妹子,我一聽就刺耳、就渾身不暢快!你是我媳婦兒!是我的、我的!不是他妹子!」
她聽得一愣一愣。
被人凶上一頓、沒來由地遭人怒嚷,按理,心緒該覺不悅才是,但顧禾良卻覺有股蜜味悄悄升起,充斥心窩,甜得喉頭發燥。
噢,老天爺,她臉蛋會不會太燙了?
原來啊原來,她其實有些病態,喜歡他這麼凶人,喜歡他的佔有慾,這互屬的滋味讓她心窩泛暖,眼眶也要泛暖潮濕。
輕攬丈夫的頸項保持平衡,她略咬軟唇,鼻翼歙動,好一會兒才說:「穆大哥……就只是穆大哥而已,我娘親未出嫁前,曾是穆夫人的貼身丫鬟,我和穆大哥雖自小便認識,以兄妹相稱,卻是近些時候往來才變頻繁,因為『廣豐號』看上『春粟米鋪』所販的米種,為了談下這樁生意,他才常到米鋪走動,沒有什麼其他的了。我既然已嫁你為妻,當然……那個……就是……」
「當然什麼?那個什麼?就是什麼?」見她躊躇不語,他心都快提到嗓眼,壞脾氣地逼問。
「當然就是秀爺的媳婦兒……」
四目相接,週遭空氣不知怎地濃稠起來,調了蜜似的。
然後,他們發現彼此臉蛋都暈紅暈紅的,她雙腮彷彿綻著紅花,他則是整張面龐暗泛赭色,顴骨和鼻樑尤其明顯。
一時間,昨兒個夜裡掀起的情潮將他們倆圈圍。
游巖秀低吼了聲,倏地收攏雙臂抱住香香軟軟的女人。
他俊臉一低,埋在她頸窩處胡蹭,蹭了左頰蹭右頰,還拿漂亮寬額不停鑽揉,真想揉進她血肉裡一般,鼻尖也蹭挲著,貪婪猛嗅她身上的甜馨味兒。
「秀爺……」顧禾良不禁失笑,這男人像只八爪章魚般將她纏捆,磨蹭她的方式讓她想到搖尾乞憐的小犬崽,她心發軟,輕輕擁他的頭,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