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夏洛蔓
身體疲累到筋骨都繃得緊緊的,整個後腦脹得像要爆炸,就是睡不著。
她扶著欄杆站起身來,拉緊身上的睡袍,回到房裡找出車鑰匙,決定出門去。
半個小時後,她站在谷正牧的屋前。
靜靜地佇立,靜靜地望著那扇小窗後的漆黑。
本想在街上隨便逛逛轉移愈來愈難以忍受的頭痛,慢慢地視線開始出現影像重疊,注意力漸漸變得無法集中,待回過神時,她發現自己已經站在這個地方了。
為什麼?
為什麼還是來了……冥冥中究竟是什麼力量阻止她忘了他?
無論怎麼做,她還是喜歡他,比她以為的還要喜歡,就算覺得莫名其妙還是喜歡。
愛情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是理智克制不了,是一旦開始就不能假裝不存在的東西,她只能選擇用什麼樣的心態去接受這件事就是這麼發生了,硬要與事實抗衡只是跟自己過不去罷了。
她想念他,想念他那不怕得罪全世界的臭脾氣,想念他老是惹惱她的惡毒,想念他創作時專注的眼神,好想他,想得心都痛了……
突然,屋裡的燈亮起,下一秒,門就打開了。
俞箏甚至來不及反應,就和從屋裡走出的谷正牧對上視線。
「你在這裡幹麼?」谷正牧原本想起來完成白天未完的工作,沒想到才跨出門就被像幽魂一樣站在門前的俞箏嚇了一跳。
俞箏的下意識動作就是轉身,往後跑。
「喂——」他立刻追上去,抓住她。
她被攔下,只能面對他。
「這麼晚了,你發什麼神經?」
突然莫名其妙地消失一個多月,害他成天被那幾個損友念到耳朵長繭,說什麼都怪他老是趕她走,傷到女人脆弱的心靈,她才會搞失蹤。
習慣了經常見到她,習慣了她比男人還豪邁的笑聲,習慣了她在市集裡和客人熱絡交談的身影,習慣她靜靜地坐在他身後看他雕刻,不過,少了個人,卻換他不習慣。
工作到一半他會轉身看她在做什麼,到了市集不由自主地叫她的名字,才發現她人不在,住處沒了她的笑聲,幾個男人除了抱怨他沒心肝再也沒有什麼新鮮話題……
一開始谷正牧還覺得清清靜靜很不錯,但時間久了也不免開始擔心,這個女人到底發生什麼事。
他生日的那個晚上,他就覺得她不對勁,只是礙於一種連自己也搞不懂的莫名彆扭,始終沒有打電話給她,他認為李浩念跟她比較熟,要打電話也是李浩念打。
「怎麼穿著睡衣就跑出來?」一陣子不見,他是真的想念她。
「我在夢遊……」她說,因為再見到他而屏息。
「最好是夢遊。」這樣也能硬拗。
「真的,我現在還在睡覺,而且在作夢。」不知是不是安眠藥的藥效發作了,她感到有些恍惚。
他還握著她的手臂,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額,一種好親密的溫暖。
現在,她很需要這份溫暖,如果天不要亮,夢不要醒,能讓她一直這樣看著他,多好。
「你覺得我智商很低?」他發現她好像更瘦了。
她搖頭,在她心裡,他絕對是個智者,至少比庸庸碌碌的她有智慧太多。
「發生了什麼事嗎?」忍不住,他還是問了。
因為他覺得她就算怎麼粗線條也不會做這麼突兀的事,半夜站在一個男人家外頭,穿著睡衣……很怪。
尤其她看起來,很累,很虛弱,很沒精神,不像他認識的俞箏。
「你不要問……」不知怎的,聽見他關心的語氣,害她想哭。
「喔……」她說別問,他就不問了。
兩人就這樣——他盯著她,她盯著地板,僵持著。
谷正牧一直忘了放開她,好似他一放手,她就會像煙一般,輕輕地被風吹散了。
他想知道,為什麼她那麼久沒來?
他想知道,為什麼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
他想知道,她到底有沒有在吃飯,為什麼瘦成這個樣子?
他想知道,她是不是半夜都不睡覺,整個人憔悴得他差點認不出來。
但,話全擠在舌尖,結果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因為這不是他習慣對她說的話,過去他很少表現關心她,突然問起,怕會破壞一種原本和諧、平衡的關係。
兩人繼續默默無語地站著,在這夜深人靜時,簡直像神經病。
「你可以為我做件事嗎……」她低語。
「什麼事?」
「肩膀借我一下。」她好累、好睏,好想長長、長長地睡一覺。
谷正牧愣了愣,眼前突然浮現那晚在公園裡,她輕靠著他,雙手環上他的腰,當時她的髮香、她的悲傷、她的怯懦,竟在過了那麼久的此時才清楚的感受到——
她沒有他以為的堅強,她的臉皮也不是真的那麼厚,那些嘻嘻哈哈看似百毒下侵的男人婆行徑,其實只是掩飾脆弱的假象。
只是他不願太深入瞭解她,刻意保持一段安全的距離,所以看不見。
打從兩人認識,被迫同床共眠,每一次見面就抬槓、鬥嘴,一直到她開始三天兩頭往這裡跑,跟著他們吃便當、吃路邊攤,每次市集盡心盡力地為他招呼客人……
相處時的記憶片段,一點一滴的聚攏,她的韌性就像打不死的蟑螂,他也從不把她當女人看,但現在……
他後悔沒對她好一點,後悔讓最初見面的成見蒙住了雙眼,看不見她的努力與付出,後悔沒早點發現兩人之間存在的牽絆。
見谷正牧許久沒回答,俞箏覺得自己又做了笨事,立刻勾起唇角,哈哈大笑。
「想也知道是開玩笑的,你那麼緊張幹麼……」
尾音未落,谷正牧大手一攬,將纖細的她納入懷裡。
「愛借多久就借多久……」他囁嚅地說,臉紅了。
這種程度的肉麻話,是他的最大極限。
他不是會一見鍾情的人,卻也不是沒有感覺的木頭人,她為他付出的,他清楚地接收到了。
「你是個好人……不過,你一定不是阿牧……」她想誇獎他,不過改不了在他面前習慣性的搞笑。「阿牧不會對我這麼好……」
「你話真多。」他按著她的頭,極不浪漫,像強押著馬喝水的力道。
「我想說的都還沒開始說咧……」她不在乎他浪不浪漫,只要他對她好一點點,她就心滿意足,就足以安慰她的落寞。
「想說什麼就說吧,我會聽。」
「那我要開始說了喔……說很多很多,說到你嫌我煩。」
「我不會嫌你煩。」以後不會了。
「一間跟我們公司配合十幾年的廠商,換第二代經營,就停掉了我們代理的產口叩生產線……不顧江湖道蘭我……」
「嗯。」
「還有一個客戶,都已經發生財務危機了,跳票前還跟我們下了一張好大的訂單……人去樓空,貨追不回來……」
「嗯……」
「還有……我的同事,情同姊妹的好朋友……兩人從高中就一同進公司打工的會計經理……」
說到這,她忍不住紅了眼眶。
「嗯……」他輕撫她的發。
「我不想辭掉她……但是,我媽……」她哽咽地無法說下去。
谷正牧聽不懂她說什麼,不過,他是個好聽眾,安靜地等待她整理思緒。
「是我做得不夠好,才讓這種事情發生……」她抱著他的腰,低聲啜泣。
「你做得很好,已經很努力了……」這個女人的肩上,到底扛了多少東西?
「但是……不夠……」
接下來,他完全無法辨別她說了什麼話,因為俞箏的聲音只剩瑣碎的呢喃。
突然,他感覺她身體一沈直往下溜,連忙蹲身撐住她。
「喂……」他喚她。「我聽不清楚。」
她雙手軟軟一垂,睡著了。
「喂……」連喚幾聲都沒反應,他低頭一看,才發現她睡著了。
谷正牧將俞箏抱回房裡,讓出自己唯一的一張單人床,然後坐在床邊,輕輕一歎。
月光灑進小小窗口,他端詳她削尖的臉,緊閉的唇和眼角含著的那滴眼淚。
他……覺得、心疼。
這個女人,對別人的事很雞婆,對自己卻一點都不好。
第6章
俞箏彷彿睡了一世紀那麼久,當她睜開眼時,發現世界已經變了。
這裡是哪裡?
她茫然地望著眼前陌生的房間,腦中只記得她坐在陽台數過往車輛的片段,難不成她一時想不開,往樓下跳?
不可能,她不是那種遇到挫折就選擇逃避的個性,所以,自殺的念頭從來不曾冒出來。
那……?
身體因睡得太沈,維持同一個姿勢太久而酸痛,她扭扭脖子,轉頭看向四周,
漸漸感到有點似曾相識……
忽然,發現門外有交談聲,俞箏爬起來看向窗外,看見谷正牧正和幾個穿西裝打領帶的男人站在門外說話,裡頭還有一個高大的外國人。
俞箏著迷地望著陽光下英挺帥氣的谷正牧,雖然百思不解自己為什麼會睡在谷正牧房裡,不過,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終於又見到他了。
谷正牧和那幾個人談了好久,他表情平靜,看不出喜怒,所以不知道是好事壞事,不過對方倒很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