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湛露
這一天,他很晚才回到王府,本以為她已經睡下了,但是路過她的小院時,看到她窗上還有燈光透出,便忍不住走過去,敲了敲房門。
「進來吧。」她清幽的聲音很是悅耳,從一開始,他就很喜歡她的嗓音,徐徐如風一般。
他面帶微笑地推門進去,和藹又可親地問:「還沒睡下嗎?」
她沒想到來的人是他,愣了一下才又笑道:「我以為是荷香。王爺進來還要敲門嗎?」
「我不是個不懂規矩的人,尤其娶了你這樣一位賢良淑德的妻子之後,做事就更要客氣一些了,不是嗎?」
他走到她身邊,「今天沒有練字?在做什麼?繡花?」
她正在一襲寬大的黑色衣袍上繡著一朵銀灰色的花,見他問起,就將那衣袍展開給他看,「我看天氣越來越冷了,你進進出出的連件披風都很少穿,所以叫人給你訂作了一件。只是這披風又黑得太過素淨,我就再繡一朵花上去裝飾一下。」
瑾元詫異地接過這件黑色的披風,只見上面那朵花很是陌生,不是一般的梅蘭菊,枝幹修長,看上去挺拔有力。
「這是什麼花?」他好奇地問。
「這叫『劍蘭』,我只在海外傳來的畫上見過,本國是沒有的。」
他看著那花,又看了看雁融,「為什麼繡它?」
「不知道,只是想起來,順手就繡上了。也許,是因為你給我的感覺和它有點像。」
「我給你的感覺和它相像?」他啞然失笑,「哪裡像?總不是因為身材像吧?」
她柔柔一笑,「不,是你們給我的感覺,都……帶著一股戾氣,或者說是銳利。」
他瞇起眼,默默地注視她好一陣,然後展顏一笑,將披風披在身上,還有些頑皮似的轉個圈子給她看,問道:「怎樣?」
她失神地看著他的笑臉,又低頭去拿旁邊桌上的針線,「好像應該在領口再繡一朵。」
他倏然張開雙臂,用披風將兩人裹在一起,胸膛緊緊貼著她的後背,柔聲問道:「這些日子以來很辛苦吧?要當好王府的當家可不容易。」
「你的意思是,叫我不要再做了?」雁融眨動著睫毛,發現自己已經可以在他的懷抱中找到最合適的位置倚靠。
「當然不是,我既然說了讓你去做,就不會反悔,我只是心疼你嘛。」
他的話因為帶著笑意,所以總讓她覺得半真半假,不敢全信。但即使如此,他的話卻對她越來越有殺傷力,他每多說一次這樣的甜言蜜語,就會多瓦解一層她心房的戒備之牆,困惑之帳。
她,該相信他嗎?
這天晚上,瑾元留在她的房裡。
當激情慢慢融化成春潮一般的溫柔繾綣時,她蜷縮在他的懷中,聽著他的心跳,許久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瑾元的一隻手悄悄玩弄著她黑色的秀髮,然後毫無預兆地笑出了聲。
她訝異地抬起頭,捕捉到他唇角的笑容,不解地看著他,「王爺,笑什麼?」
「笑你啊。靠在我懷裡的感覺就像只溫柔的小兔子,但是在人前,你卻是那樣有威嚴的王妃。」
「你是王爺,我做事必須先考慮到你的面子。」她吶吶解釋。
他笑問道:「當初突然聽到陛下把你許婚給我的時候,很吃驚吧?」
「嗯。」
「沒有問陛下『為什麼』嗎?」
她靜默了半晌,「沒有。」
的確很驚訝,但是她沒有問陛下任何問題。也許在她心中,像她這樣的女孩兒婚姻本就不能自主,不是父母包辦,就是皇帝指定,所以嫁給誰都無置喙餘地。
「如果陛下把你許給一個糟老頭子,你可以做到這樣淡定?」他好奇地撫摸著她的臉頰,那溫熱的觸感讓他想起之前曾經在她眼角看到的閃亮水光。
這樣淡定從容的女人卻曾偷偷地哭過,那一夜,她是為他而哭嗎?
「嫁的人並不重要,只要……過得順心就好。」
「那你現在順心嗎?」
他一個又一個的問題讓她有點疲於應付,歎息道:「還好。」
「『還好』這兩個字說出來很簡單,但似乎意味無窮。我對你說不上很好,所以你也不能說覺得很好,是吧?」他頓了頓,「不過,倘若一切不是我想的那個樣子,也許,我們可以再好一點。」
雁融略帶困惑地在他懷中抬起頭,望著他閃爍下定的眸子,「王爺指的是什麼?」
「指……」他總是勾著唇角微笑,好像笑容裡隱藏了什麼可以讓他高興的秘密,「我希望有一天,你的心中裝滿的都是我。」
她一震,還沒看清他眼中濃濃的顏色到底是什麼意思,就被他翻身覆住,吻亂了心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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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融出神地看著窗外,好長一段時候心頭都是空的。
或者,也不該稱之為空,空,是最亂的極端。
而讓她的心空亂到這種地步的罪魁禍首,就是她的丈夫。
最近幾日來,他天天膩著自己,像是對她十分鍾情的樣子,但是她總覺得,在他用那樣溫柔纏綿的眼神望著自己時,在他的眼睛背後,還藏著另一雙眼睛在偷偷地研判她。
他對她還是不夠放心、不夠坦誠相對。也許,所有溫柔的表象背後,其實是一種冷漠。
冷漠……是最讓人心寒的東西,以前她以為孤獨地被丟在一邊,沒人理睬,就是最大的冷漠,現在她模模糊糊地悟到,其實溫柔地對待,卻不交付真心,才是最殘酷的冷漠。
「夫人,我們到了。」荷香看著車外,小聲提醒。
她這才回神過來,在荷香的後面下了車。
空蕩蕩的一座三層閣樓,非常氣派,因為大門掛著「東主有事,吉屋出售」的牌子而無人光顧。
她來到一樓的大堂中,就有個掌櫃模樣的人笑著跑出來,問道:「這位夫人有事嗎?」
「聽說東家要轉賣這棟樓,所以過來看看。」她抬頭打量了一下四周,「多少銀子東主肯割愛?」
聽她說話甚是客氣,掌櫃的伸出三根手指,「家鄉老母病重,我要回去照顧。這店原來是本地最好的飯莊,夫人若是不信,可以到外面打聽一下……」
「我信。」她微笑道,「廣德樓的金字招牌不是還掛著嗎?衝著這個招牌,店家的開價也不算貴。好吧,三千兩我要了。如果地契房契都在,我們今日就可以銀貨兩訖。」
掌櫃見她連價都不還,一口應承下來,出手闊綽而氣度嫻雅尊貴,驚喜不已,不禁問道:「請問夫人是何身份來歷?在下若是有說話唐突冒犯的地方,還請夫人見諒。」
雁融也只是笑著回應,「這些你就不必在乎了。若是返鄉見到老母親,請代我致以問候。店家仁孝,伯母高壽,您能和母親闔家團圓,真是讓人羨慕的一件事。」
買了樓,走出來的時候,荷香不解地問:「王妃,為什麼要買下這裡?難道王爺的店舖還不夠多嗎?」
雁融沒有回答,卻小聲問道:「荷香,能不能替我保守今日的秘密?我還不想讓王爺知道。」
荷香愣住,「可是,王爺每個月會例行查帳……」
「買這棟樓沒有動用王府的錢。」她淡淡地說,「這點私房錢我還有的。」
荷香更是大惑不解。三千兩的私房錢?有哪家的名媛閨秀可以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輕易拿出來?由此她想到王妃剛進府時打賞自己,一出手就是一百兩,的確闊綽。
「可是夫人,這條街也不算多好,附近有不少的青樓,亂烘烘的……」
荷香的擔心讓雁融又笑了。「你是想和我說,隔條街就是清音樓,是吧?」
荷香吶吶地,沒有開口,只是點了點頭。
「不怕這個,就算王爺知道了,也沒什麼。我這樣多少也是為王府增添進項,只是我不想讓他知道我在外面開店做生意,所以請你代為隱瞞。」
兩人走回車上,荷香問:「夫人,我們現在回府嗎?」
「先去宮裡。」
「宮裡?」
雁融點頭,「陛下今早派人送信給我,所以我們先去趟宮裡。」
她不知道皇上要和她談什麼,但她大概猜得到,皇上和瑾元之間,必定有著什麼秘密,他們雙方都想借助自己探聽對方多一點真相。而可憐可歎的她,只是被夾在中間,淪為棋子而已。
一邊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一邊是有著肌膚之親的丈夫,她該聽從誰的?
沒想到,皇宮之中竟然瑾元也在。
當雁融在後花園裡看到拉拉雜雜一大堆皇親國戚的時候頭已經有點暈了,再看到瑾元站在長廊拐角的一處角落時,她更加暈了。
難道瑾陽叫她來,不是有什麼私事要單獨和她談嗎?
「雁融來了?」瑾陽熱情地招呼,「快坐到這邊來。你過門之後還沒有和親戚們見個面,若是在小家小戶,這就是笑話,可惜我們是皇室,大家總是這麼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