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席維亞
雖然她覺得這人非常非常地詭異,但為了做到有口皆碑的品質,她還是表達了她的服務熱忱。即使,她真正想做的是轉身騎上腳踏車立刻離開。
「唔。」男子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若有似無地發出一聲輕應,那雙遠眺的黑眸專注到微瞇了起來,卻看也沒看她一眼。
到底是「是」還是「不是」?好好回個話很難嗎?陷入狀況不明的僵局已讓趙怡君快沒耐性,她咬牙,把衝到喉頭的怒吼硬吞下肚。
得罪一個客戶必須花費十倍以上的心力才能將評價彌補回來,這是千容教過她的行銷哲學,所以就算是再怎麼「澳」的客人,她也得忍,忍——
「這裡離莊園還有段距離,要不要我通知他們派車來接?」深呼吸果然有用,她成功地讓這段關懷及熱心兼具的探詢從自己口中平靜說出。
她已仁至義盡,要是這男的到時候發現她是莊園的工作人員,可別想藉故指責她服務不周,放任客人在大太陽底下自生自滅。
鍥而不捨總算獲得了迴響,男子彷彿此時才發現她的存在,挪向她的視線染上些許困惑,黑眸眨了眨,倏地揚起愉悅俊傲的笑,然後又將視線調回前方。
「不覺得這片景象很像天地洪荒嗎?」他像對她說著,更像在喃喃自語,臉上帶著陷入想像的迷茫神情。「萬事萬物皆滅,卻又隱帶著旺盛的生機,直至救世主降臨,開啟了一切玄妙……」
趙怡君怔愕了下,本能地悄悄邁了步,又邁了步,不動聲色地拉開兩人的距離。她是沒親眼見過心智失常的人,但……誰規定沒看過豬走路就認不得豬肉的?
然後,她發現另一件更驚人的事實。現在才早上八點多,遊客還不會出現,剛采收的玉米田也不需照料,這片他口中的「天地洪荒」,就只有他和她……趙怡君背脊發涼。
雖然他剛剛那驚鴻一瞥的笑容爽朗又無害,但那完全和正常人劃不上等號的怪異言行卻讓來者不拒的她,打從心底祈禱他千萬不要是莊園的客人。
「呃,如果不需要幫忙,我就不打擾了。」她小心挑選措詞,邊說邊退,腳踏車已在觸手可及的範圍。
「不對,應該更黑暗,烏雲密佈,一道光從天而降——」男子仍自顧自地喃念著,突然從身邊的袋子掏出筆記本,埋頭振筆疾書,渾然不覺有人如逃避洪水猛獸般騎著腳踏車飛離。
寫寫寫,龍飛鳳舞的字跡幾乎將整頁紙張填滿,覺得文字記錄還不夠的他又拿起一台相機對那片寬闊猛拍。
須臾,他吁了口氣,細細端詳這些心得及收穫,這才帶著心滿意足的笑將東西收進袋子,一躍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塵土。
剛剛……是不是有人在跟他說話?
一直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喬豫總算回到了地球,他眨眨眼,左看,再右看,前無行人、後無來車的情景對他的疑惑完全沒有任何的幫助。
他也不以為意,隨興扒過額發,疑問隨即拋諸腦後,勾揚了個朋友們稱之為欺世盜名、女人們稱之為帥氣迷人的笑,背起袋子、拉著行李箱繼續朝他的目的地前進。
還沒抵達民宿就已激起他的靈感,若真住進去了,對於卡稿的狀況應該會有更明顯的助益吧?
他不成調地吹著口哨,在陽光和樹蔭交錯下緩步而行,揚笑的俊容滿是怡然自得。
最好是,不然費心幫他安排這個放鬆之旅的主編兼好友威利鐵定砍死他。
☆☆☆☆☆☆☆☆☆☆☆☆☆☆☆☆☆☆☆☆☆☆
佔地遼闊的香草莊園,劃分為民宿景觀區和不對外開放的周邊商品製造區。
為了不破壞遊客對這片人間仙境的幻想,除了維護花田這種必要的時候,男人們大都待在製造區裡,專心製作周邊產品及種植用來采收煉造的香草作物。
午後一點多,才剛為男人們送完餐的趙怡君經由籐蔓小徑走進民宿區,一手拉著小推車,一手提著大銅茶壺,手中銅壺隨意地甩呀甩的,顯示裡面空無一物。
想到今天那群蝗蟲們又是一掃而空,趙怡君有種任務圓滿達成的欣慰感。
三十多名壯漢的伙食重到用推車運送都相當吃力,但他們越是胃口大開,表示他們越有體力工作,就算那一盤盤堆得像小山的食物讓她推得汗如雨下,她也不以為苦。
「怡君,重不重?我幫你。」經過的宋千容看到她,立刻伸手幫忙。
「走開走開。」趙怡君趕緊擋在推車前。「拜託,滿滿一車時我都送得過去了,若真有心幫忙就要那時候出現。」
宋千容柔笑,知道自己若真在那時候出現,怡君仍會想盡辦法扛下一切不讓人插手。這就是怡君的可愛之處,說溫言軟語像要剝了她的皮,老把一顆豆腐心隱藏在刀子嘴的形象下。
「如果忙不過來要直接說,別把工作都往自己身上攬。」宋千容和她並肩而行,趁她不注意時,手一撈,把銅壺搶了過來。
趙怡君要奪已經來不及,只好不甚甘願地宣告放棄。算了,全空的銅壺很輕,懶得跟她搶了。
「當然會說啊,幹麼說得我好像很任勞任怨似的?」怕會撞到她,趙怡君體貼地換成外側的那隻手拖車。
「怕你忘了現在莊園裡人很多,還習慣性地獨撐大局呀!」宋千容皺鼻笑道。
聞言趙怡君勾起唇角,雖然才一年多前的事,現在回想起來卻讓人很有種想當年的感歎。
那時莊園的規模只有現在的一半,民宿部分只靠她和好嬸兩個僅有的女性員工共同打理,好嬸負責客房、餐飲以及招呼住宿的遊客,除此之外的事就由她包辦。
身兼數職的她要幫大夥兒送伙食、負責園區內商品的販賣、有時還得兼任DIY工坊的講師,一忙起來很容易就會顧此失彼,不曾引起客訴已算是上天保佑。
後來是擅長廣告行銷的千容來了,說服行事保守的阿岳拓展行銷版圖,收購了莊園旁另一塊地,將製作香草產品的工廠擴建至兩倍大,在可以俯望花田的絕佳地點增建了民宿二館,更別提那經過規劃重整後,獨步全台的DIY工坊和引誘客人掏出鈔票買不停手的香草小鋪了。
這樣的工作量已不是她所能負荷,加上考慮到漂亮景致若配上粉嫩的服務人員,那如夢似幻的氛圍會讓客人更加流連忘返,於是,他們陸續增聘了一群平均年齡只有二十歲的年輕女孩,甜膩可人的笑聲繽紛了整個園區。
這可讓趙怡君大大地鬆了口氣,帶著甜笑和客人打交道向來不是她的強項,雖然管理那群小朋友不見得比以前輕鬆,很多事仍必須由她親力親為才搞得定,但她對目前的現況已經很滿意了。
「你呀,有點架子行不行?哪有老闆娘還怕員工多做事的?」明白千容是怕她累壞,她用戲謔的態度掩飾自己的感動。
「所以之前才說好了,你負責管人,我負責策劃,咱們倆合作無間呀。」宋千容揚笑,伸手去勾她臂彎。
灑脫慣了,趙怡君實在很不習慣這種親匿的女性動作,身體下意識地緊繃了起來。察覺到她的僵硬,宋千容輕笑,手勾得更緊。
對上那柔媚的笑容,趙怡君也不禁妥協了,就這麼任她勾著,忍著沒將手抽回。
我見猶憐應該就是用來形容千容這樣的女孩子的吧?老媽總罵她沒女人味,要她跟千容學,但氣質是與生俱來的,就算頭髮留再長也改變不了。
「要是讓你管還得了?一個個都爬到你頭上。」憶起手下那群妹妹,趙怡君歎了口氣。「真搞不懂現在的小朋友在想什麼,連我都快沒轍了。」
不是她天生勞碌命,而是她們製造出來的狀況實在太令人匪夷所思,她除了盯緊點外,就只能把能做的事先做好,免得到時還要幫她們收拾殘局,事倍功半的無奈會更讓人欲哭無淚。
宋千容失笑。「你也只比她們大一些而已,幹麼說得自己像七老八十似的?」
「唔……」趙怡君若有所思地低吟。對欸,她好像也才二十五歲而已,但怎麼才差這麼一點點,她就覺得有代溝了?
說來說去都得怪阿岳,她才剛從專科畢業,就被拉進莊園工作,面對的同事全是人生經驗豐富的老油條,若不想被當成青澀的小女生,當然是怎麼樣能讓他們信服,她就朝那個路線走。
結果沒想到最後反而是大剌剌的嗆辣路線勝出,個性豪爽的他們就愛這調調,久而久之,把人堵得啞口無言的本領增進了不少,對上揶揄挖苦也能面不改色地反擊回去,原本就偏向男性化的她,如今只剩下外表還像個女孩子了。
不過說也好笑,這群大男人——包括老闆阿岳——年紀一把,思想行為卻幼稚到不行,只要一鬧起來就完全不知節制,全靠她擔任維持秩序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