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辛卉
旅館提供的料理菜色不多,他每樣都拿取一些份量,尋找空位的過程中,一張熟悉的臉孔忽然竄進他的眼底,攫獲他的注意力——
白緒忠睜大眼,反應過來後,他疾步走到她身邊,劈頭就問:「馬小姐,妳什麼時候回旅館的?」
翎淑沒有抬頭看他,僅是撕了一口麵包送進嘴裡,慢條斯理的咀嚼、吞嚥。「昨天晚上。」
「幾點?」他提高語調,詫異大於放心。
「嗯……好像是八點多。」翎淑啜嘗一口濃醇香的咖啡。
白緒忠攢起有型的濃眉,稍作回想。「八點多……」他沉吟,昨晚八點多,不正是他急著出去找她的時間?「妳確定?」
得到她親口回答,他反而更迷糊。
「雖然我英文不好,但外國的時鐘我還是看得懂的。」翎淑倒是有問必答。
「我問過櫃檯服務人員好幾次,他都說妳沒回來。」這之間的矛盾,讓白緒忠一頭霧水。
「是我要求那位金髮帥哥這麼說的。」翎淑輕描淡寫地道。
她可是費了不少時間,用不流利的英文加上比手畫腳,也發揮了畫圖功力,努力讓對方聽懂她的意思,最後再奉上五塊錢美金,總算順利收買那位男服務生。
「……」沒料到事實竟是如此,他受到不小衝擊。「妳耍我?幹嘛這麼做?」他的眉間打了死結,不能理解女人的心思。
「測試人性。」她吃下最後一口麵包、飲畢咖啡,便起身離開。
「什麼意思?喂!」白緒忠端著滿滿是食物的托盤,不方便追上去,只能眼睜睜看她消失在視線中。
算了!吃東西比較重要。待會搭車前往市區,有足夠的時間可以跟她把話當面問清楚。
他坐下來,撇開其它情緒,專心一致地享用滿桌子早餐,食物油膩了點,但味道還不錯,三兩下就被他解決得清潔溜溜。
自助吧尚未撤掉前,他盡可能地大快朵頤,直到胃囊再也容納不了任何東西,方肯停口。
白緒忠鼓著肚子,坐在椅子上發呆放空,又興起一陣睏倦之意。
「抱歉,先生,我們現在要做清潔工作,必須關閉餐廳,麻煩您移步。」一名清潔大嬸走過來請他離開。
白緒忠陡然清醒,抹了抹濕潤的唇角,依言步出餐廳。
第四章
來到大廳,他的視線被角落一隅的景象吸引,定睛一看,赫然發現被幾個外國男子包圍住的女人,正是黑髮黃皮膚的馬翎淑。
翎淑也正巧看見他,剎那間如見到救星一般,慌然無措的內心莫名安定下來。
「Heismy玻依胡練!」她指向幾步之遙的碩長男性身影,向搭訕的外國人撒謊,好讓自己脫困。
「boyfriend?」幾個高大肌肉男回頭,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
幾道銳利的目光投射而來,白緒忠頓時有身中數箭的錯覺。
他還弄不清楚怎麼回,翎淑就急忙跑來力挽住他的手,一邊對著外國男子堆出僵硬的笑,口中還唸唸有詞:「玻依胡練、玻依胡練……」一邊勾著白緒忠迅速往人多的地方走。
白緒忠明白了形勢,心裡有了譜。忽然間,他扒開她的藕臂,矢口否認:「她不是我女朋友,我不認識她。」
這句英文還算簡單,翎淑一下子就聽懂了。她倒抽一口氣,驚慌道:「你怎麼這樣?借我假裝一下會少塊肉啊?」
「會。」白緒忠斬釘截鐵的回答。
開玩笑,她耍了他一次,他幹嘛要幫她解圍。
那幾個大漢聞言,又不死心的朝在場唯一的東方女子靠近。
在洋人眼中,黑髮黑眼珠、嬌小纖細的東方女性,總散發著神秘可人的氣質,十分惹人憐愛。
「他們又來了啦!」翎淑苦著臉哀號。
「有艷遇你應該高興才對,那表示你很有女性魅力。」白緒忠調侃兼挖苦。
她打從心底害怕,他卻在一旁說風涼話,她咬牙,氣紅了雙眼。
她不怕千奇百怪的神鬼妖魔,偏偏覺得滿身肌肉時壯漢很恐怖,況且,他們的眼神明顯不懷好意,讓她感到非常不舒服。
她已經盡量不打扮、不化妝,把自己包得像粽子一樣,穿得一身臃腫,怎麼還會招惹上虎背熊腰的肌肉大漢青睞……還是他們剛好喜歡胖妞,所以纏著她不放「白助理……」她的聲音在發抖,不自覺的偎近他,尋求庇護。
白緒忠以為她天不怕、地不怕,現在看來似乎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幫助你有什麼好處?別忘了,你昨晚擺了我一道。」他斤斤計較地說道。
「經過我昨晚的人性測試,證明你不是個見死不救的好人……」翎淑巴著他,使勁的想把他拖走。
「他們一人一拳,真的會把你扁成馬鈴薯泥、把我打成飯團!」
白緒忠心裡也覺得不安。
別說他們有三個人,一個人他就無力招架了,何況他可是道地的文明人,大庭廣眾之下拳打腳踢,不是他的風格。
「你只要承認我是你女朋友就行了啊!」含淚近乎央求。
「不要。」他一口否決。這到時他不是被打成飯團,而是一團肉餅了。「你不要拖我下水。」
他想溜了!這年頭各自保命要緊,白緒忠很沒風度的撥開她的手,邁開長腿逕自走開。
誰知道這會不會又是她再一次為了測試人性所設計的陷阱研究妖怪的人,大腦構造應該也異於常人。
他人高腿長,一下子就擺脫她的「勾勾纏」。
「呀!」一陣女性尖叫響起。
白緒忠急促的步伐猛然頓住,沒再往前走。儘管他嘴裡說得決絕,但畢竟不是冷血動物,不可能眼睜睜看著認識的人,落入鷹爪而無動於衷。
可是他又同時有可能再次上當的顧慮。
再者,他也不想冒著被三個外國壯漢圍毆的風險,慘死他鄉,等到屍體發臭還沒人處理後事。
為了一個才認識幾天的女人犧牲生命,怎麼想都不值得。
「不要過來!」不遠處又傳來惶惑恐懼的女性嗓音。
白緒忠別過頭,不斷催眠自己:這是陷阱!這是陷阱!是陷阱……光天化日下,在這種公眾場合,不可能上演當眾擄人的戲碼。
這裡雖然落後了點,卻不是戰亂地區,還是有法治存在的。
白緒忠想了很多理由,成功地說服了自己。
「救命啊!」
「不要碰我!」
「白助理!白緒忠!」
接二連三的驚叫聲浪震動他的耳膜,考驗著他的定力。
那一定是陷阱深吸一口氣,他心一橫,跨出步伐。
中午十二點半,前往市區的巴士已經上路,車上只有一男一女共兩名乘客,兩人各據一方,互不相看。
坐在巴士最後靠左的男人,俊逸好看的臉上流露出不敢置信的嘲諷苦笑。「真是丟臉丟到國外來了。」
而抱著背包,坐在車子最中間右邊的女人只能咬著唇,望著窗外飛掠而逝的景色,任憑男人揶揄取笑,無法回嘴。
「偉大的妖怪研究學者,有空花那麼多時間和金錢研究不存在的妖怪,不如先把你的破英文搞定比較實際。」白緒忠不客氣的數落。想起不久前在旅館發生的烏龍事件,他就忍不住吐槽她幾句,才不會憋出內傷。
「你要笑就笑,幹嘛扯上我的工作?」翎淑悶悶地反駁。
「開口閉口你的工作、你的工作,這工作到底有多高尚、多了不起?有讓你名利雙收嗎?」他瞪著她的後腦勺,嗤之以鼻。
「現在不是在嘲笑我的英文嗎?你就盡情的笑就好了,不要攻擊我的工作。」
翎淑仍堅持捍衛自己所選擇的路,不管怎麼遭到歧視,她都不會改變初衷。
白緒忠「噥」了一聲,表達他的不以為然。
他生氣,一部分是氣自己最後心軟回頭救她,更大的因素,則是他們製造了天大的笑話,最好一輩子都不要再想起來。
原來,那三名搭訕的肌肉男並沒有惡意,他們只是過兩天要到日本、韓國及台灣旅行,一問之下知道她來自台灣,所以想請她喝杯飲料,請教她一些關於台灣的資訊,根本不是對她有意思。
聽到他們的說明澄清後,他先是鬆了一大口氣,因為不必擔心會有生命危險,接下來則是啞然失笑,徹底被某人的英文能力打敗。
人家只是想跟她聊聊台灣,她卻神經兮兮的把對方當成伸出魔爪的登徒子,害他也不明就裡的陪著她演了一出可笑的鬧劇,還演得煞有其事。
當下他實在很想一把掐昏她。
總之,他又被她連小學生都不如的爛英文耍弄了一次。
過了半晌,白緒忠突然想起來。「昨晚的事,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給我一個解釋。」
翎淑臉部一僵,維持相同說詞:「就說是測試人性了。」她確實是一時興起,臨時跟他玩了下「捉迷藏」,得知他著急的外出找她,對他的印象分數攀升不少。
雖然,這其中多少也帶點惡整他的意味……關於這一點,她絕口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