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華甄
對方的話仍斷斷續續進入耳中。「我回來時,可以送你一餅嘗嘗……」
「何必送我?讓我跟你同去不是更好?」未經深思,此話已衝口而出,雖然唐突,小珚卻發現這是個好主意。因此當謝志寧一言不發地看著她時,她站起身,急切地保證道:「真的,讓我跟你同行吧,我不會給你惹麻煩。」
謝志寧懶洋洋地說:「山高路遠,你不行。」
「我經常上茶山,走山路很在行,也許你都不及我。」她急忙表白。
「人人都說茶馬道上艱險重重。」
「我不怕危險。」
「你的茶鋪怎麼辦?」
「好辦,讓青姨打理,每次我出門時,都是這樣。」
「我們沒有女性同伴。」
「沒關係,我可以女扮男裝。」
「那倒沒有必要,只怕你會感到不自在。」
「不會的,我又不是沒跟男人打過交道,況且我會使「無影刀」,沒有賊人敢欺負我。」
謝志寧半閉的眼睛猛然大張。「無影刀?」
「是啊,你看——」隨著話音,她手腕一轉,像變戲法似的,謝志寧眼前出現一把手掌長,兩指寬,斜刃鋒利的短刀。
「那是真傢伙嗎?」他斜眼瞅著那把冒著森然冷氣的短兵器。
「當然,看茶簽——著!」她手一揚,本想射桌上的三角竹片,不料小刀竟直飛往謝志寧面前,深深扎入距他手腕不過寸許的木質桌面上,兩人都被嚇了一跳。
「呃,手滑了。」她面色發白地乾笑道。
謝志寧將那把小刀拔出來,在手裡轉動一圈後,扔回桌面,語帶警告地說:「這嚇不了賊人反而可能嚇死自己的東西,你最好不要再拿出來。」
「你說什麼呀?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寶刀呢。」
「哪兒來的?」想著她低劣的刀技,他問。
「青叔送我的。」
「那是誰?教你玩刀的人嗎?」
「是的,他是青姨的夫君,也是我爹的保鑣,三年前染病過世了。」小珚取回刀將它收好。這次謝志寧看清了,它就放在她繫於腰帶上的繡花荷包裡。
看著那只沉甸甸的荷包,謝志寧暗想,有誰會料到這麼漂亮的繡花荷包內,竟藏了把能致人命的小刀?由此可以看出這個女孩不同於其它女人的另一面。
很好,剛強、有個性的女人正是他首選的條件,至於刀技,他可忽略不計。
他站起身,而她卻擋在他的前面。「我們話還沒說完,你怎麼能走呢?」
「我說了,你不行。」他依然神態淡淡地說。
他越擺出拒絕她的姿態,小珚心意越堅,仰著臉問:「為什麼不行?」
「因為就算我答應你,你爹也不會讓你去。」
「會的,這次他準會讓我去。」
「從前不讓,這次有何不同?」
「當然有不同,只要你答應帶我同行,我保證說服我爹。」
謝志寧看著她堅定的笑容,終於點頭道:「好吧,明早運河碼頭見,開船時沒有看到你,我是不會等的。」
「太好啦,謝謝你!」小珚高興地抓起他的大手搖了搖,隨後又丟開,快樂地往後堂走去。「明天開船時,你一定會看到我!」
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後,謝志寧才離開已經關門熄火的茶鋪。
他心中暗自高興,因為事情正如他所預期的發展。他絲毫不懷疑,明天那個令他心情起伏不定的可愛姑娘一定會出現在運河碼頭,他將因為今天的靈機一動而得到一個茶感極佳、目光獨到的得力助手,一個具有獨特魅力的煮茶姑娘。
想到這兒,他對這次的西南探險有了更多的嚮往和期待。
吳小珚自然也很高興。經過努力,她終於獲得行萬里路、尋步日茶的機會。現在,她將說服固執的爹爹和心軟的青姨,她一定能說服、也一定要說服他們。
她所不知道的是,這個機會並非她爭取來的,而是謝大公子有心提供的,若非如此,就算她有再大的本事,會耍再厲害的「無影刀」,也不可能與他同行。
不過,這是謝大公子的秘密,他寧願永遠都不讓快樂的吳小珚知道。
翌日,東方的太陽將整個運河照亮。
謝志寧站在即將起錨的商船上,注視著從遠處奔來的嬌小身影,當看到她身後跟著的男子身背巨大的包袱時,他緊繃的雙肩悄然放鬆。
「等等我——」
吳小珚大喊著一路奔來,急匆匆地踩上碼頭通往大船的跳板。如果不是謝志寧及時迎上去,將她「架」上船的話,她也許會因為腳步太重而被那富有彈性的跳板「彈」下河去。
「快,把包袱扔上來!」還沒站穩,她就衝著岸上的夥計大喊。
那個大包袱沒頭沒腦地被拋上船,這次又是謝志寧伸手從她頭頂將包袱接住,否則,恐怕她會被那個沉重的包袱壓到甲板縫裡去。
「嘿,笨東西,這樣扔還不把我的寶貝摔壞?」她氣嘟嘟地對著岸上傻笑的夥計吼。從那氣勢看,如果不是跳板已被撤除,她真會跳回去給那夥計一頓打罵。
「我說姑娘,你這個樣子,是準備去趕集呢?還是找親戚?」
低沉的聲音讓她停止了吼叫,回過頭來。「什麼意思?」
謝志寧攤開手。在他腳下,敞開的包袱露出了衣物、毛毯、雨披和一堆大小不一的鐵盒,甚至還有一套完整而精美的純銀茶具。
「嘿嘿,有備無患,旅途順當,以後就靠你來背它了。」
「那你呢?」
「這個,才是我的責任。」她笑嘻嘻地拍拍身上的小包袱。
這女孩確實是個行事有方的人。看著茶具,謝志寧揚起雙眉,笑了。
第二章
「吳小珚,你給我坐好!」
當船在水波浪潮中起伏時,謝志寧一把將不安穩的女孩壓坐在身邊。
小珚吃驚地瞪著他。「你知道我的名字?」
原以為他們會就這樣以陌生朋友的方式走完全程,不料突然聽到他口中蹦出自己的名字,這怎能不讓她吃驚?
謝志寧得意地微笑。「這令你感到奇怪嗎?」
「唔……不……」小珚轉念一想,自己是開茶鋪的,要獲悉自己的芳名當然不難,因此噘嘴道:「不公平,你知道我的名字和家世背景,我卻除了你是京城來的好茶客外,對你一無所知。」
「知道那些已經足夠了。」謝志寧的笑容裡多了戲弄的色彩。
「那怎麼會夠?像現在,你喊我名字,我該如何稱呼你?總不能一路喊著「公子」吧,我可不想讓人以為我是你的丫頭、奴婢什麼的。」
飽含戲弄的眉隆起,謙卑的詞語從那佈滿笑紋的嘴裡逸出。「讓名震杭州的吳氏茶苑掌櫃當我的奴婢?那我可該死了。」
看著那一點都不謙卑的俊容,小珚烏黑的眼珠一轉。「好吧,如果你不告訴我你的名字,那我就不跟你說話,你也別想喝到我煮的茶。」
她的前一個威脅毫無意義,可後一個則讓他暗呼不妙。設計拉她同行,除了對她有種無法解釋的欣賞外,更主要的就是為了讓自己一路有香茶陪伴,如果她真將此威脅付諸行動,而他又不可能放下身段求取茶湯,那他不是虧大了?
於是他聰明地不再逗她。「我姓謝,名志寧,正如姑娘所說,來自長安。」
「志寧,謝志寧——」小珚若有所思地複述著他的名字。
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她柔柔地喚著,謝志寧忽然有種熱流襲身的感覺,身體忽熱忽冷,他頓時慌張起來。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讓他有這樣的感覺,當然,也從來沒有一個女人以這樣輕柔的方式呼喚他的名字。
幸好小珚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並未察覺他的異常。
「姓謝,來自長安……」她探究的目光在他臉上打轉。「你與享譽天下的「謝家黃酒」有關係嗎?」
他很想說謊,但她明亮的眼睛讓他做不到,於是勉強承認道:「有一點。」
他敷衍的語氣讓好奇心極重的女孩很不滿意,她追問道:「「有一點」?那是什麼意思?」
他轉開眼睛望著水面上來往的船隻,淡淡地說:「意思就是有小小的關係。」
見她還想再問,他陰鬱的目光忽然轉向她,臉上露出一抹不算開心的笑。「怎麼突然盤查起我的家底來了?此刻才對我不放心不嫌太晚了嗎?」
說這話的目的是要堵住她的嘴,可看到她真的沉默時,他有點後悔了。
小珚怔忡無語,他的話彷彿一記重錘敲在她的心上。
從聽他說到步日茶起,她就一心只想著跟他去買茶,根本沒想過他是一個「陌生男人」,跟他同行既不合適,也很冒險,難怪爹爹和青姨開始時堅決反對。
憶起昨晚自己很不光明正大地利用爹爹與青姨的曖昧關係和青姨的罪惡感,迫使他們答應自己遠行的經過,她感到羞恥,也對自己的唐突行為無法釋懷。
為什麼一向排斥與男人獨處的她,這次像著了魔似地,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就對一個高深莫測的男人動了心——非常強烈地動了心,甚至連他的姓名都不問就跟隨他遠行?難道這一切只是為了早已名聞天下的茶馬道和步日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