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裘夢
「現在才想說詞不嫌太慢了嗎?」她諷道。
「總而言之是身為人臣的無奈啊。」千言萬語濃縮成一句肺腑之言,君要臣死,臣不死也不行。
他說著想到那道聖旨還收在袖裡,連忙掏了出來,「你自己看好了。」
明陽柳接過,飛快地看完,詫異問道:「她們也奉旨拋繡球?」
「是呀,女兒,你一點也不孤單呢。」明學海想緩和一下女兒的怒氣。
她皮笑肉不笑地回應,「爹爹也不孤單呢。」
他自討沒趣的摸摸鼻子,閉上嘴,少說少錯。
「時辰不早了,爹趕緊上朝去吧。」
他訝異地看了她一眼,不過沒有多問,連忙撩袍跨出門外。不管女兒是因為什麼原因決定放過他,此刻不走的就是傻子。
明陽柳手中拿著聖旨,臉色不豫的走回房。這道聖旨實在是個大麻煩!
越想心情越差,她轉進帳房,找到管事齊伯——
「齊伯,把這道聖旨收好。」
也不待他伸手出來接過,就一臉嫌惡的隨意丟在桌上。
向來少言的齊伯沒多說什麼,恭敬應了聲,「是,小姐。」
遲疑了一下,她最後還是問了出來,「齊伯,我昨天喝醉後有沒有做了什麼事?」
他面不改色地回道:「沒有。」
「哦,那就好。」她點點頭,準備回房再休息一下,宿醉之後的不適還沒完全消失。
走過迴廊轉角,迎面碰上一名婢女,只聽對方發出一聲尖叫,迅速逃離。
明陽柳眨了眨眼,恍然大悟的歎了口氣,「……齊伯,你又騙我,為什麼我被騙這麼多次了還會一再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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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黑的髮絲從木齒中順滑而下,觸手光滑而有彈性,如春實在愛死她家小姐這一頭秀髮了,每每看著長髮在自己手中變成優美的髮髻,她滿心漲滿無法言喻的成就感。
將長髮綰好,目光在首飾盒中梭巡,然後選了一枝鳳頭釵,斜斜插入濃密的髮髻之中,從鳳口吐出一串晶瑩潤澤的珍珠垂在小姐額側,在窗口灑入的陽光映照下散發出柔和的光芒,讓她美麗的容顏彷彿籠上一層淡淡的光暈。
如春怔怔地看著主子,有片刻的失神。小姐真漂亮,就像仙女一樣。
「還沒好嗎?」
聽到主子略帶煩躁的聲音,如春急忙收斂心神,「馬上就好。」
拿過一條粉紅絲帶將小姐背上散落的長髮束起,然後退後垂手而立,「好了,小姐。」
「那我們下樓吧。」
「是。」
「對了,今天拿幾隻繡棚過去。」
「咦?」如春訝異出聲,「小姐今天要繡花?」不是已經連看幾天的書了嗎?怎麼突然想起來要繡花呢?
「發洩一下情緒而已。」
如春一臉「原來如此」的表情。她就說嘛,小姐怎麼可能突然之間賢良淑德起來的做女紅。
說起她這個主子,以前未入府時就風聞她的閨評,差到天怒人怨,入府之後,更是發現奴婢之間談名色變,直到她成為主子的貼身丫鬟才明白,傳言離譜到何種程度。咳,當然,除了有一項缺點的確是不太好之外,主子其實也算是一名合格的大家閨秀。
「如春,你拖拖拉拉的在樓上做什麼?」
樓下傳來主子的叫喚,讓站在原地發呆的如春回過神來,急忙應聲道:「就來了。」
如春立即飛奔下去,卻差點兒被自己的裙擺絆倒,還是靠著主子的援手才站穩,不由得滿臉惶恐,「奴婢又出錯了,小姐……」
主僕倆到了飯廳,卻只看到垂手而立的齊伯和幾個僕役,不見父親的身影。
「我爹呢?」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看著滿桌的菜餚卻沒什麼胃口。
「老爺已經出門去了。」齊伯回答。
「又出去了?」她忍不住聲音拔高了幾度,一連十天,打從她登上綵樓開始,她爹就每天早出晚歸,老是非常「湊巧」的跟她錯身而過。
哼!如此明顯的逃避,她再傻也知道事情不單純。
十天,整整十天,她的綵樓前乾淨得猶如秋風掃過落葉,完全清潔溜溜。
論相貌,她雖不敢自稱國色天仙、人間絕色,但也絕對會讓男人眼睛為之一亮,跟其他兩位御史千金可謂各有千秋。
若不談容貌,單只風評,她在三人之中也是算第二,而即使是風評惡劣如葛飛花,她的綵樓之前都還有人遠遠駐足談論,可她的卻連個觀望的人都沒有,這簡直不符合常理。
她想到前日無意中,聽到帳房的夥計在談論,她爹提了好大一筆銀子,加上這連日來綵樓前不合理的情景,就不能怪她多想了,這其中一定有問題。
發現她的臉色越來越不善,齊伯適時的開口,「小姐,粥涼了就不香了,有事吃完飯再說吧。」
「齊伯,」明陽柳直截了當的問:「我爹到底拿那筆錢做什麼?」
這話一問出來,齊伯馬上成了悶嘴葫蘆,她瞭解齊伯個性,知道從他那邊再也問不出什麼,她目光掃過其他人,「你們誰知道?」
每一個被掃到的下人皆飛快的低下頭,向他們的齊大管家看齊,保持緘默。
「月俸加一兩。」靜悄悄。
「加二兩。」
寂靜無聲。
「加三兩。」
有人開始浮動。
明陽柳握緊了拳頭,很好,她至少搞清楚了一件事,那筆錢中肯定有一部分拿來封住府裡下人的口。
世人皆道京城三大御史千金敗家成性,閨譽狼藉,沒人知道,真正敗家的是她們官聲清廉、政績斐然的父親。
那些白花花的銀子是她辛苦持家、開店做買賣營生賺來的,竟然就這樣被爹輕而易舉的花掉了……
她覺得太陽穴開始生疼,爹爹這個御史大人之所以清廉無私,那是因為他們從來不必擔心生活困頓,而他身後強大的財力支援就是替他們背了無數黑鍋的可憐女兒。
深吸一口氣,勉強把瀕臨爆發的情緒壓抑下來,早膳也無心再用了,她起身,
「如春,我們出門。」
今天,她一定要把繡棚扎滿針孔,否則難消她心頭之恨!
懷著這樣憤懣的心情,明陽柳在規定的時間登上綵樓,開始在畫了一朵牡丹花樣的圓形繡棚上扎針孔。
如春在一旁看得一臉憂心。
小姐的心情非常非常不好!
照這樣下去,今天她拿來的三隻繡棚,遠不夠小姐洩憤。
面對情緒處於抓狂邊緣的主子,再笨的人都知道三緘其口,如春當然也不例外,只好在綵樓另一頭當一個裝飾品,沒人可看就賞風賞景。
時間就在繡棚漸漸變得滿目瘡夷中流逝。
「吭——」
突如其來的馬嘶聲嚇了專心扎洞的明陽柳一跳,害她一個不小心將針扎進自己的手上,痛得她眉間皺成了一團。
將左手食指含進嘴裡吸吮,抬頭朝綵樓台下看去——
那是一個風塵僕僕的男人,滿臉的胡碴,他胯下的馬也因長途跋涉而看不出原來的毛色,看起來灰白灰白的。
殷武傑有些震驚地看著綵樓上的少女,不是因為她的美麗,而是那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兩個人的目光對上。
明陽柳非常不喜歡對方的眼神,莫名其妙的,那讓她想到幾年前一個非常可惡的傢伙,雖然她根本也不記得那人的長相了。
加上他剛剛又嚇到了她,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她這幾天來的火氣忽地像火山爆發一樣,扎繡棚已不再有任何幫助,她氣得一把抓過身邊的東西,看都不看就朝樓下的人用力砸過去。
男人本能反應,伸手接之。
然後,定格。
如春歡呼,「小姐,砸中了、砸中了!」謝天謝地,小姐的繡球終於拋出去了。
明陽柳回神,驚慌不已,幾步竄到樓邊,朝著男人大喊,「把繡球還給我!」
殷武傑愣愣地看著手中那顆七彩斑斕的繡球,腦中慢半拍的接收到了一個訊息——他接到繡球了!
這——是什麼意思?
胯下馬兒低頭刨蹄的動作讓他回神,正待將繡球扔還回去,就見一抹上黃身影從一旁跑了過來。
「恭喜、恭喜,恭喜公子接得繡球。」負責監督此事的公公,等了十天,終於見到有人來這綵樓,還一舉接到了繡球,他終於可以交差了事了。
在這一瞬間,他突然想起,為何會對她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因為她正是五年前他離開京師的前一晚,那一場意外的主角。
本來他根本不會從這裡路過,但是其他回府的路莫名其妙的無法通過,他不得已才從這裡轉道,誰知——竟會接到這個繡球?
那名太監不知想幹麼,這聲聲恭喜說得他心頭發麻,他想,他還是先閃人好了。
調轉馬身,他二話不說,腿用力一夾,策馬狂奔而去。
如春傻眼。
太監傻眼。
明陽柳火山完全爆發,「該死的臭男人,你給老娘死回來!」
抓狂的獅吼以驚人的音量向四下擴散,驚得附近的住家幫孩兒捂耳朵的捂耳朵,拍胸口的拍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