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齊晏
雲霓大街什麼時候有了桂花的香味?
他困惑不解,再吃一口醬燒餅,那股清新鮮香的氣味又再度襲來,他恍然明白,淡淡的桂花香原來來自他手中的醬燒餅。
從小到大,他所愛吃的醬燒餅並不是現在這個味道,舌尖已經習慣的記憶彷彿突然間遺失了,然而增添出來的這一份桂花香,卻意外地勾起了他更久遠以前的童年回憶。
在他很小很小的時候,常常在充滿了桂花香的房間裡醒來,總會有張柔軟的嘴唇輕吻他鼓鼓的腮幫子,把他抱在膝上溫柔地緊抱著。
夜裡,他蹬開被子,便會有雙白皙纖長的手伸過來,仔細替他蓋好被,那雙手也總是很溫柔地牽著他走路,他被抱在溫暖的懷裡細心呵護著。
那個充滿桂花香的房間是他的世界,而那個溫暖的懷抱是他的靠山。
直到有一天,他醒來後再也聞不到桂花香,他的世界從此一片死寂,他失去了溫暖的擁抱,生命漸漸變得寒涼……
此時,桂花的淡淡香氣勾起了他遙遠而模糊的記憶,那是溫馨的香氣,是他還來不及長大就被迫遺忘的味道,而他很驚訝,這個幾乎已經被他遺忘的記憶香味,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醬燒餅裡?
「少爺回來了!」
馬車在艾府的石獅子前一停下,僕役們立刻一聲聲地傳喚進去。
艾辰走下馬車,神色淡漠地走進軒昂巍峨的朱漆大門。
「你們過來,把少爺的行李抬進屋去,有個烏木盒子得小心點搬,別把裡頭的東西震壞了。」孟傑把兩個眉清目秀的小廝叫過來搬行李,交代完後,自己則捧起三盒紅綾包覆的匣子,尾隨在艾辰身後。
「少爺,您回來啦!」老管家笑咪咪地迎上來。「這一路辛苦了,少爺應該累壞了吧?」
老管家通伯待在艾家三十年,從艾辰一出生就看著他長大,算是艾府裡少數幾個艾辰願意親近的人。
「通伯,娘呢?」艾辰繞過紫檀架大理石屏風,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回少爺的話,大奶奶在正房裡,和其他姨奶奶在玩紙牌,大奶奶今兒個心情不錯。」通伯答道。
艾辰點點頭,淡淡吩咐道:「通伯,我要好好洗個澡。」
「好,我馬上讓下人去準備。少爺還有什麼別的吩咐?」
「沒有了。」艾辰漠然離去。
通伯望著艾辰走向正房大屋的背影,不禁深深歎口氣。
在艾辰的臉上,完全見不到一絲回到家的喜色。明明出遠門一個多月才回來,感覺卻像根本沒出過門一樣,如此冷漠的艾辰實在讓他覺得難受。
他總是希望偶爾有一回,能在艾辰出遠門回家時看見他臉上流露出對這個家的思念之情,但很可惜,這個希望總是一次次的落空。
孩提時候的艾辰會開心大笑,也會傷心大哭,只是年紀愈長,在他臉上就愈難看見喜怒哀樂的表情,也愈難猜出他心中真正的想法,甚至要他多說一句話都是那麼的費力。
從前那個會在他身邊蹦蹦跳跳,親熱大喊著「通伯」的艾辰,早已經不知道去了哪裡了。
走近正房大院時,艾辰就聽見正屋裡傳出父親妻妾們放肆的談笑聲。
「怎麼都是你贏?必定有鬼,你是不是偷藏了牌?」
「二姊,別冤枉人,我又贏的不多,不過是運氣好罷了!」
「芸雁,你怎麼老這麼小家子氣的?就當破點小財,消災滅禍嘛!」
艾辰進屋,低垂著眼眸,漠然開口。「娘,我回來了。」
正在摸紙牌的中年美婦人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她的容貌端莊秀麗,即使臉上有細微的皺紋,肌膚也略顯鬆弛,仍掩不住那一份大家閨秀的氣質和風範。
她便是艾辰口中喊的「娘」,是艾老爺的正室妻子,艾府的大奶奶。然而,艾辰雖然喊她「娘」,但她卻不是艾辰的親生母親。
「辰兒回來啦,事情辦得還順利嗎?」大奶奶漫不經心地問。
「還算順利。」艾辰低聲說道。「我在雲南收購了一萬斤的茶葉,向蘇杭的機戶收購了十萬疋絲綢,還到江西的窯廠——」
「我的辰少爺,這些就別說給我們聽了,我們又不寫帳目。」二奶奶芸雁打斷他,格格輕笑。
「就是啊,每回聽的都是幾萬斤茶葉從這兒賣到那兒,然後又是幾萬斤的絲綢從那兒賣到這兒,我都聽得頭昏了!」四奶奶抬起柔若無骨般的雙手,輕輕按著額角,嬌聲嬌氣地說著。
「是。」她們不聽更好,艾辰也懶得多說。
「你爹又跟船到南洋去了嗎?」大奶奶冷冷地問。
「是。」艾辰低眸注視著地面。
「辰兒,你都二十五歲了,是不是也該跟著你爹出去看看了?」大奶奶若有所思地瞟他一眼。「咱們艾家的商船還有產業將來都是你要接手的,你該早點學著分擔你爹肩上的擔子才對,也該讓你爹早幾年享清福了。」
艾辰默然不語。和父親在碼頭分別時,父親對他說起他的婚姻大事,叮囑他要盡快作出決定,早點成婚生子。
他是艾家獨子,對父親來說,眼前當務之急是要他早日完婚,傳宗接代遠比要他接手艾家事業來得迫切多了。
「我看咱們辰少爺對經商沒多大興趣,成日只愛玩些破銅爛鐵。」二奶奶伸手撥弄著頭上的瑪瑙釵飾。
「可不是嘛,大把大把銀子花在那些破銅爛鐵上,就算老爺有萬貫家產,可當兒子的也不能這樣花爹的錢呀!」四奶奶臉上帶著酸溜溜的微笑。
「當爹的就願意賺錢給兒子花,誰讓他就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呢!」大奶奶冷笑道。「你們兩個也別酸了,誰叫你們沒辦法給老爺生半個兒子出來,所以不管老爺有多少的家產,也不會有你們的分。」
大奶奶諷刺的話像刀一樣直刺入兩個妾室的心裡,惹得她們臉色難看。
艾辰很厭煩這些妻妾對他的言語嘲諷,只想快點從這裡脫身。
「娘,我帶回來幾件禮物孝敬娘還有兩位姨娘。」他轉頭瞥了孟傑一眼,孟傑立刻把手中捧著的三個禮品匣子遞給他。
其實,這幾位姨奶奶早已經在等艾辰這句話了,因為照往常慣例,艾辰只要出遠門回來,都會帶些新奇的物品回來送給她們,特別是艾辰有雙鷹眼隼目,只要能被他看上眼並且送出手的東西,絕對貴重罕見、絕世少有,所以她們早就好整以暇地在等他把禮物拿出來了。
艾辰把紅綾包覆的三隻匣子一一雙手奉上。
「怎麼,都是一樣的嗎?」大奶奶微微蹙眉。
「是一樣的。」艾辰注意到大奶奶眼中流露的不悅。
二奶奶和四奶奶好奇地打開匣子,兩個匣子內各有一串一模一樣的珠串,每顆珠子都碩大渾圓,色澤也異常鮮紅。
「這是什麼珠子?」二奶奶和四奶奶分別拿起珠串,驚奇地打量著。
大奶奶被珠串奇異的鮮紅色澤吸引,忍不住也打開自己眼前的匣子,取出珠串仔細地端詳。
「這珠子是用血珊瑚做成的。」艾辰淡淡一笑。
「血珊瑚?」三個女人同時睜大了眼睛。金玉珠寶她們見得多了,珊瑚飾品對她們來說也不是什麼少見之物,但唯獨這如血色般殷紅的血珊瑚珠串,她們倒還真沒見過。
「有個南洋珠寶商到京城做生意,途中遇到盜匪,被洗劫一空,這三串血珊瑚便在珠寶商的眾多珠寶當中。不過盜匪不識貨,以賤價脫手,然後輾轉流落到古物商手裡,我無意間見到,就買回來了。」艾辰語調平淡,沒有絲毫情緒。買禮物送給父親的妻妾並非出自於他的真心真意,這只是他敷衍這些對他有敵意的姨娘所用的小手段罷了。
「這血珊瑚珠的顏色好鮮艷,真好看!」
「是啊,掛在頸上,把膚色也襯得亮起來了!」
三個美婦人都將珊瑚珠串捧在手心裡撫摩讚歎著。
「娘,我先回房了。」他迫不及待想離開這裡。
「好,你一路奔波勞累,早些梳洗乾淨,好好睡上一覺吧,明日再到祠堂上香。」大奶奶眼也沒抬,一逕把玩著手中的血珊瑚珠串。
「是。」艾辰淡漠地旋身而去。
房間內室氤氳著白茫茫的霧氣,通伯已經為艾辰備好了熱水。
艾辰性子孤僻,不喜與人親近,更不愛僕婢服侍,所以凡事他都親力親為,在他的房間裡也絕對看不見有人走動。
回房後,艾辰脫下衣服,跨進澡盆,閉上眼,將身體舒服地浸浴在熱水裡,讓滾燙的熱水洗滌他滿身的疲憊。
只有在這個寬闊的大房間裡,他才能放任自己的思緒,盡情享受屬於他一個人的孤獨……
第2章
「少爺,您醒了嗎?」孟傑在門房上輕敲兩下。
「醒了,什麼事?」艾辰早已經醒來了,剛好穿妥衣袍。
孟傑推門進來,垂手說道:「大奶奶吩咐,今天正午前要到祠堂祭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