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舒格
就這樣,他身邊多了個小跟班。養傷之際,他教她設陷阱捕鳥、使鞭,在空閒時還幫她做了一張小弓給她玩。有時眾人聚集在談論戰役、兵法時,也讓她跟在旁邊聽。
秦雪郁是個很精靈的小孩,從不惹麻煩,對於北漠簡陋的飲食住所也一下子就適應了,用皮繩紮起辮子,穿著北地小孩慣穿的皮襖、棉褲,細嫩臉蛋讓挾著細沙的勁風刮得紅通通的,笑聲清脆可愛,大夥兒很快就習慣江萬翼身旁跟著的小影子。
酷寒的正月過去,軍營裡過了個熱鬧的年之後,甫開春,秦將軍就率軍打了個漂亮的大勝仗,逼退先前步步進佔的外蠻好幾百里。消息傳到京裡,皇帝龍心大悅,準備論功行賞。為了這件事,秦將軍特別把江萬翼叫到帳中。
「小江,北漠是留不住你了。」將軍盤腿坐在鋪著毛皮的地上,神色認真地對愛將說:「這一回出兵,你帶的先鋒軍破敵有大功,要論賞,你絕對排在前頭。加上你之前救了郁兒,我一直沒有機會好好謝你。」
「那只是屬下的本分!」
「你先聽我說。」將軍揮了揮手,有些不耐,「你在北漠也要十年了,就算再待十年,最多也只能升到小隊長。你的能耐又何止如此?正好兵部現在要人,不如趁這次推舉的機會,讓你回京城去好好闖一闖,闖出點名堂來,也不辜負我這幾年的栽培。」
江萬翼一雙超乎年齡的成熟黑眸定定望著將軍。意氣風發的大將軍在北漠待了這麼久,雖然五官依舊冷厲霸氣,卻也有風霜的痕跡了,尤其髮鬢更是有著一抹灰白。
照說是極好的機會,但江萬翼卻沉吟著,流露出罕見的猶豫。
「將軍!」
「回京的隊伍明兒個就要起程,你回去收拾收拾,天一亮就跟他們走。」秦天白察覺了愛將的欲言又止,濃眉一鎖,冷聲質問:「你無父無母,一點牽掛也無,為何猶豫?難不成是怕了?」
軍旅生涯便是如此,接令要去哪兒,就得去哪兒,一點也由不得人。但這一回,江萬翼真的不想走。他想留在將軍身邊效命,殺敵衝鋒,捨身赴死也不足回報將軍栽培之恩。
何況,他先前還答應了二小姐幫她做根新的鞭子,皮都鞣好了,鞭把用的木頭也選妥,他這一走,誰來完成呢?
「去吧,別讓我失望。」
將軍令下,江萬翼自然聽從。他永遠是最盡責聽命的部下。
那一晚,他在燈火中漏夜趕工,直到天色濛濛亮起。當第一道曙光照耀在一望無際的黃土大漠時,他已經在回京的路上。
二小姐對於江萬翼的離去,只困惑了一會兒。之後,小小年紀的她神色如常,一點也沒有異樣,還是能吃能喝,騎馬射箭,有模有樣。「小姐,你不想念小江嗎?」跟她混熟了的士兵們有時忍不住問,「之前你可是成天跟在他身後,看你們挺有話說的。」
「可不是,小江只跟你說話,跟我們半天都講不出兩個字!」
「小江走了,你不難受嗎?」
秦雪郁睜著烏亮大眼,小臉蛋上全是詫異,彷彿覺得問題極突兀似的。
「自然是難受的,就像打了敗仗一般難受。」小小年紀的她,回答卻震動了一群大漢。「但……勝敗乃兵家常事,就算難受,一咬牙就過去了呀。」
眾人陷入一片死寂。一雙雙歷盡沙場風霜的眼,全都不敢置信地瞪著她。
果然將門虎女,能說出這麼大氣的話。秦雪郁這個女娃兒,真的不簡單!
「這話是誰教你的?」好半晌,終於有人慢吞吞地問。
「是小江。」她揚起他臨走前特地為她做好的小馬鞭,臉蛋一抬,眉宇間已經隱約有著銳利霸氣,假以時日,絕對不容小覦。
但隨即,她笑開了;笑容是女娃特有的調皮淘氣。「可是,我還是覺得他該叫老江,不是小江。」
眾人聽了,也都跟著笑起來。「說得是,對你來說,他真是老江了。」笑完,卻是一陣惆悵。大家都跟沉默又可靠的小江處得來,昨日還看他在營裡忙,今兒個他已經人在天涯,不曉得走到哪兒了。
「難得你們投緣;只不過,當兵就是這樣,說調就調,根本由不得人。」說著,一個年紀跟江萬翼差不多的士兵歎了一口氣。
大家都靜了,一時之間,都各自戚歎起來。
「老江,他會回來的呀。」清脆稚嫩的嗓音在一片靜默中響起。小小女娃不知為何非常篤定。
而不管老江還是小江,都成了絕響。江萬翼這一走,便再無音訊,就像是在茫茫人海中消失了,再也沒人聽聞過他的消息。
第2章()
勝敗乃兵家常事、勝敗乃兵家常事……秦雪郁在心裡不斷默念著這句話。一遍又一遍,強迫自己定下心,別自亂了陣腳。不過話說回來,這一切都似乎太遲了,畢竟,她已經被俘!十九歲的她經歷過大小戰役,從來沒有敗績,更遑論被抓了。
但這一次,追捕一小撮流竄的馬賊,追了三天三夜,眼看著已經要追上,可以將他們一網打盡之際,誰知道在這浮雲遮月的星夜裡,中了對方的計?
原來那幾名馬賊只是誘敵的幌子,待北漠軍一路追到山谷之中,也就進了馬賊的巢穴。一場近身惡鬥下來,領軍的秦雪郁被活逮。
馬賊不過就是一群綠林莽漢、烏合之眾,居然還會使計,這實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所謂窮寇莫追,古有明訓,她為何還是不信邪?因為秦雪郁就是一個不信邪的人。也因為她太急著想要打勝仗,想為已經日漸沒落、積弱多年的北漠軍提振士氣。
結果現在卻落得如此下場!以前人稱金戈鐵馬的北漠軍,現在已經淪落到比馬賊還像一盤散沙,領軍的秦雪郁心痛如絞。
夾雜黃土細沙的夜風極勁,帶著血腥味,一陣陣的像刀子一樣刮過。她的雙手被粗繩反綁在背後,低著頭,拖著沉重腳步,緩緩前行。
「走快點,不要拖拖拉拉!」厲鬼般的惡吼在背後爆開,不耐煩地用力一推讓秦雪郁差點跌倒。她倒吸一口冷氣,硬是一聲不吭。
她在先前惡鬥中受傷,護身的薄鏡甲都破了,雖不致命,但也是結結實實的一刀,溫熱的血正順著背脊流下來。吃粗暴的馬賊狠推,正中背傷,痛徹心肺。她咬牙死忍,咬得牙根都發疼。
皮肉受傷事小,要是讓這些殺人越貨如家常便飯的惡賊發現她不但是女兒身,還是北漠大將軍秦天白的女兒,那麼——後果會不堪設想!
從軍數年,她對這樣的狀況早有準備。貼身衣襟裡就縫著劇毒藥物,吞下後即刻斃命,一乾二淨;但此刻她雙手被反綁,根本無法拿到藥丸。要是她求死不成,活生生遭辱……
她機伶伶地打個冷顫。
「跪下!」押著她的惡賊踹她一腳,語帶不屑,「北漠軍不過如此,領軍的主將還怕得發抖?弄種!」
他們走進了一個大巖洞。中央起了火堆,火光能一熊,映在四週一張張兇惡骯髒的臉上。秦雪郁的頭更低了。
「就抓了這一個?」領頭一人閒閒開口。
秦雪郁聽了,心中卻是一凜。
因為,那嗓音裡透露出來的霸氣與沉穩,絕非尋常。和粗牙粗口、光會逞兇鬥狠的流寇並不相同。
「其它的全怕死,跑得比龜孫子還快!」馬賊輕蔑地取笑,「連馬都不要了,全送給我們!」
「抓他們也沒用,只有這一個身上有令牌————」
「那就不是普通的巡邏兵了,少說是個參將。」領頭的笑了笑,「北漠軍況真是糟透了,連個參將都輕易被擄,笑死人。」
連軍中的狀況都瞭如指掌,這絕不是四處流竄的馬賊。不知為何,秦雪郁的心一陣陣恐慌亂跳,彷彿知道大難即將臨頭。
勝敗乃兵家常事……但敗軍之將,不如一死!
「你,抬起頭來。」領頭的對她下令。
「呸!」
秦雪郁是抬起頭了,但眾人都還來不及看清楚時,她一口口水已經狠狠吐向那個發話的人。
「他奶奶的!找死,老子我就成全你!」怒吼聲在她腦後響起。嘔哪一聲拔刀,冷冷刀光閃爍,破空而來。
就是故意要激得對方拔刀!此刻,她一心求死。與其讓這些惡賊發現她的真實身份,不如快刀斬亂麻。
「且慢。」首領突然阻止了手下,語氣有些奇異。尖刀硬生生在半空停住,眾人屏息,都望著發話的首領。滿佈塵沙的靴子踱了過來,在秦雪郁面前停步。然後,她的下巴被捏住,一使勁,硬是抬起她的臉,還撥開披散的亂髮。
露出來的,是一張艷麗的臉。濃眉下,大眼黑白分明,此時映著火光,也像是有火焰在瞳心跳躍。五官深刻,流露倔強不馴神態,臉蛋雖特意塗黑塗髒了,試圖掩人耳目,但近看之下,不折不扣是個令人目眩的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