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千尋
「你做什麼?」他不耐煩,丟下書冊,走到她面前。
「我得回去,酒館裡面沒廚子,客人來了怎麼辦?」她嘟嘴,是他最愛的那號表情。
「休息一天不成?」愛錢愛到這等程度,算她厲害。
「不成不成,開店的不能隨時想休息就胡亂休息!」他瞪她,「沒有胡亂休息,你生病了。」
「只是小病,不打緊的。」她搖頭,很想下床,可被他瞪著又不敢亂動。
「非要拖成大病,你才得意?」
「不是這麼說嘛,各行各業有各行各業的苦,你這行薪俸多、名聲好,可危險得緊,我這行,夠努力就賺得到錢,沒啥風險,唯一的風險就是客人不上門。我如果這樣子休休做做的,客人煩了,我怎麼辦?」她起身,勇敢站到他面前,二話不說圈住他的腰,賴在他懷裡面。
「他生氣時,說什麼都沒用,撒嬌最有效。
「我說一句,你頂一長篇。」
看不見她的眼,他只能改瞪她的頭頂。
「赫希,別為難我,讓我回去工作吧,不然我在這裡躺得不踏實,病怎麼好得起來?」她抬起臉,衝著他笑。
他瞪她老半晌,到最後,沒用的投降。
他吩咐總管派幾個廚子到知辛樓幫忙,然後折回床邊,忍氣吞聲地問:「這樣行了吧。」
她笑瞇眼,也不說行不行,只是扯住他的衣袖說:「赫希待我真好。」
軟軟的、圓潤的聲音,像她的人,圓融包容。「我能待你不好嗎?知辛是我兄弟。行了,躺好。」
他把她挪挪擺擺,擺在床的正中央,暖暖的棉被拉上,把她從頭到腳裹成湖南粽子,然後坐在床邊,拿了書,盯她睡覺。
「赫希……」她骨碌碌的大眼睛轉來轉去。
「什麼事?」
他轉頭,見她無半分睡意,索性除去鞋子躺上床,抱緊她,同她有一搭沒一搭亂聊。
「這味道真香。」
「是梅花的香味。」
「我知道啊,就種在你屋外,每天聞著梅香入睡,一定會作好夢吧。」
她的聲音裡全是羨慕。
「明天,我讓人剪下一大把給你送去,你自己試試。」
「別剪啊。」
「為什麼不?」
「梅樹開花是為了結子、結果實,你把它們剪下,它們的寶寶要哭的。」
「傻話。」
「哪裡是傻話。以前我見過剛生完孩子的產婦吃雞仔湯,她們找來很多孵了二十天的雞蛋,敲破蛋殼,把那些未成形的小雞仔拿來煨酒炒麻油,看著看著,我忍不住掉淚。大家都說那是好東西,我偏要說那是最殘忍的東西。」他把手伸進棉被底下握住她的,她把頭靠在他肩上。
「那些全是未成形的生命,怎下得了手?」
他懂她的意思,天地成物,全賴一個仁字,善良的人,對生命仁慈,對萬物有情,就像她,一個開朗樂觀,什麼事都打壓不了的女孩。
「赫希。」
「怎樣?」
「我很高興你懂我。」
後來她把這件事講給小卿聽,小卿笑著回答那道菜她吃過,味道很好,聽說足足吃滿七回,冬天再冷也凍不了身。
當時,她沉默了,他很心疼。
「我在戰場上殺過一個人,當刀子刺進他身體時,我才猛然發覺他好小,頂多十二、三歲,分明是個發育未完全的小孩,居然身披戰甲替他們的王出戰,他應該要好好長大的,要唸書、要見識他所不知道的世界,可他就這樣死了……」
「你放棄征戰了嗎?」她問。
他搖頭,「恰恰相反,當晚我不讓軍隊休息,趁夜攻入敵人的皇宮,殺掉他們的大王。我知道,唯有讓他們的王死,他們才不會逼更多的孩子上戰場,保護那個貪婪殘暴的王。」
看著他的不忍。桃花側過身、抱住他,把頭靠進他胸口。「那些成千上萬的孩子都該感謝你。」
「我不用他們的感謝,我要他們有機會長大,有機會愛人,有機會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們會有的。」
「桃花。」
「什麼事?」
「以後,想念梅花的香味,就來這裡作客吧。」他不剪梅花送給她了。
她笑得很美,「好,等梅子結滿枝椏,我來替你釀梅香醉。」曾經,他們心意相通,他們相知相守,曾幾何時,她卻為了虛榮背棄友誼。
既然她背棄了他,他何必替她擔心?一甩袖,蘭赫希離開侯府。
第6章()
何桃花待在侯府裡,還是安份,不見抱怨,安份到讓所有人誤以為她進侯府就是要來做這樣一份工養活自己。
她雖被分派在蘭赫希房裡,但他從沒見過她,總是在他上朝之後,她才進屋整理,等事兒做完,就乖乖回到下人房,偶爾到廚房幫忙,或到院子裡除草整花,不讓自己閒下。
她一心一意想著還債,能多還一分是一分。
三更天,下人屋裡,一盞昏黃燭火、一隻繡籃,她低著頭挑線。
總管誇她的手藝好,便給了幾匹布,讓她替赫希裁夏衫,眼看日頭一天比一天長,天氣越來越暖,她急著趕工。
赫希的衣服得做得精緻,雖不必像做小卿的衣裳那般繡上花花草草,可也馬虎不得,他交往的對象不是高官便是富賈,身上的衣服自然不能寒愴。
然而越細的工啊越傷眼,連趕了幾天,她常覺得眼前一片黑。
揉揉眼睛,她甩甩頭,伸了個懶腰。
做好了,她把衣裳攤開在身上比劃。真好看,這湖青色的布料又軟又透氣,穿在他身上肯定舒服,是了,腰帶繡上幾朵祥雲,肯定更好看。
說著,她挑起線頭,又忙起下一樁。
窗外,蘭赫希靜靜看著她的舉動,心潮波濤洶湧。
她就這麼樂天知命,心甘情願當奴婢?她不是很有心機嗎,為什麼不尋機會到他屋裡,見他一面?
多少婢僕盼著進他的房,盼他青睞、一夜春風,她比她們都更有機會的不是?
光憑他們的舊交情,她就能搶得先機。
可是她躲他,躲得徹徹底底,這算什麼?欲擒故縱嗎?她不是連冒名代嫁都做得出來了,再演這些,不嫌累贅?
看著她,他滿肚子火,矛盾又矛盾,既想推開她,又想狠狠把她抓在身邊。
她在笑,就為繡了朵雲?會繡東西很厲害嗎?很行嗎?
她的笑礙了他的眼,他寧願她愁眉苦臉,讓他覺得懲罰夠了,也不要看見她活得這麼適切。
何桃花把腰帶攤在桌上,看過半晌,笑逐顏開。「這麼好看呀,赫希穿著你到大街上逛一圈,肯定要迷倒不少千金小姐。」
他迷不迷倒千金小姐關她什麼事!他、很、不、爽,但不知不覺中,淺淺的笑掛上蘭赫希嘴角。
「我們家赫希可是美男子呢,允文允武,舉世無雙!」她居然對著一副腰帶說話,還說得津津有味。
沒辦法,誰教這府裡大大小小,沒人肯理她。
這回,窗外的男人笑意從嘴角掛到眼梢,就因為她說了「我們家赫希」聽她說話,他很快樂,而他不對旁人說的話,也全對她說去,她懂他再沒人比她更懂。
她捨不得替自己買這麼漂亮的綢布,卻總是買來一件件替小卿裁製,新衣服做好了,只在身前比劃比劃,乾過癮。
「你手巧心細,學什麼都難不倒。」
曾經,他拿過她手裡的衣服,細細看了縫工繡工,認為這衣裳拿到店裡去賣,肯定能賣到好價錢。
「這是小事兒。誰都學得來,換了大事,我可不成。」她接回衣服,折折疊疊放進包袱裡,打算明天送給凌小卿。
「什麼才算大事?」他好笑看她。
「比方唸書啦,打仗了,那得你們這些能人才辦得到。」她扳起手指頭數只。
他抓下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大掌心裡,一陣暖烘烘的說:「讀書不難,你也認了不少字,明天起,我來教你唸書,至於打仗嘛………那不是女人該知道的事。」
她接話,他大笑。沒錯,每回她好奇,想問問戰場上的事情,他總堵上她這樣一句。
「你真對打仗那麼感興趣?」
他瞠眼望她,她又嘟嘴,可愛得讓他忍不住把她收進胸前,再煨暖她一回。
「才不是感興趣,是好奇啦。在戰場上不就是你拿刀、我拿劍,一聲令下,兩方互砍,到最後沒死光的那邊就贏了?我不明白,那麼需要運氣的事兒,怎麼偏偏每次都讓你贏了。」
他又挑眉,「我聽出來了,你在嘲笑我是一介武夫,沒腦子。」「打仗需要用腦袋?」她斜眼睨他。
「當然要!」
他把她抱到膝蓋上,他喜歡同她親暱,從她十歲起就這樣,聞著她的味道,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酒香,不醉人口、醉人心。
「那可奇啦,人人都說刀劍無眼,原來刀劍雖無眼卻有腦袋?」「來,我告訴你。」
他好笑的圈住她的腰,「一回,有座城久攻不下,我方士兵慌了手腳,大家心知肚明,要是沒在半個月內把城拿下,就得撤兵,因為我們已經沒有太多的糧草,再加上冬天就要到了,根本獵捕不到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