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湛亮
他一番冷然話語句句戳中王二醜惡的心思,堵得他嘴巴幾度張闔,卻始終無法辯駁。
而跪倒在一旁始終沒有說話的聞夫人,此時卻突然開口了——
「原來……原來我竟是如此被人設計了……」慘白著臉,她似哭似笑地喃喃低語,直至今天才明白當初失身的緣由。
聞言,聞老太君利眼掃向她,無法諒解地怒聲道:「就算遭人設計,一開始就該明說,我們也不至於怪你,還能一起商量,除了把這淫賊抓去官府定罪之外,說不得還能把那陷害於你的幕後兇手揪出來,可這兩年來你做了什麼?你竟然繼續與這淫賊私通,壞我聞家門風!
「我聞家待你不薄,可你竟然幹出對不起聞家、對不起你死去夫婿的醜事來,你還有什麼臉哭說被人設計?」
「待我不薄?我對不起死去的夫婿?」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聞夫人驀地笑了起來,那笑聲由低轉高,她愈笑愈是瘋狂,最後競笑出眼淚來。
「你笑什麼?」見她如此模樣,聞老太君又氣、又怒。
「我笑什麼?我笑你竟然說我對不起死去的夫婿!」瘋狂的笑聲頓止,聞夫人扭曲著臉孔,目光極度陰毒地狠瞪著,咬牙切齒吼出滿心的怨恨。「失身一次與失身多次又有何差別?再說,我為何要替你死去的兒子守貞節?當年,我嫁進聞家,他有憐愛過我、珍惜過我嗎?沒有!他滿心只有那個下賤的丫鬟!
「他既喜愛那賤人,就不該娶我進門;既然娶我進門,就不該一顆心全在別的女人身上!他對我從來就只有冷漠相待,就算在床第上亦不曾有過憐惜,多年的夫妻生活,我大半時間獨守空閨,從未曾有過歡愉,甚至我一度以為閨房之事就是那樣了。」
想起當年之事,她妒恨滿心,看了看神色慌亂的王二一眼後,又冷笑道:「但王二不同,雖說我是被他用了催情迷香才失了身,可也是因為那次,我才第一次體驗到肌膚之親的歡愉,也才明白什麼叫魚水之歡、什麼叫雲雨之樂,這是你那死去的兒子從來不曾給過我的!」
怎麼也沒料到她不僅不思悔改,還無恥到說出如此言語,聞老太君登時氣得渾身發抖,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只能不斷喘著大氣。
而聞夫人似乎覺得還沒把她氣夠,接著又恨聲道——
「你兒子不能給我的,王二給我有什麼錯?他把他的情愛與憐惜全給了那個賤人,難道還不許我找其他的男人要嗎?我恨他,我更恨那個奪去我一切的賤人,他們全都死得好……死得好……哈哈哈……」說到後來,她又瘋狂的笑了起來,只是眼角的淚水卻未曾停過。
「你……冤孽啊!」看她如此又哭、又笑的模樣,聞老太君雖氣,卻又忍不住心酸,開口想罵,可到了嘴邊卻喟然歎氣。
一切都是她的錯!當初兒子喜歡上自己的貼身丫鬟時,她就不該有門戶之見,堅持要親上加親,強逼他娶表妹入門,導致他們夫妻倆打一開始就感情不和,而兒子也因此把那丫鬟安頓在城外的莊園裡,時常夜不歸營地留宿在她那兒,直到……
想到了什麼似的,聞老太君搖了搖頭,不願再繼續回憶下去。
於是一時間,就見有人不知所措地簌簌發抖、有人搖頭歎氣、有人瘋狂地又哭又笑,還有人低垂著眼眸不知在想些什麼。
正當這個時候,瘋狂的哭笑聲驀地頓止,聞夫人不知想到了什麼,忽地瞪著一雙怨毒至極的眼眸直射向聞少秋,厲聲叫喊——
「是你!是你設計我的對不對?王二說得沒錯,那個人肯定是你!」
聽她又提起這可笑的指控,聞老太君皺眉怒斥,「少秋為何要害你?你得了失心瘋,開始胡說八道了嗎……」
「是我又如何?不是我又如何?」驀地,一道驟然響起的淡然嗓音打斷了老人家的斥責,親眼目睹娘親與野男人有染的聞少秋不僅毫無怒恨之色,甚至薄唇還冷冷地勾起了一抹笑。「就算真是我設計你,也掩飾不了你不守貞節的醜事,我說是吧?夫人!」
他這聲詭異又疏遠的「夫人」一出,聞老太君與聞夫人登時怔住,接著聞夫人率先反應過來,雙目盡赤地瞪著他,恨聲尖叫起來——
「果然是你!你這個下賤的雜種,當初我早該殺了你……」
「就如同殺了我娘那般嗎?」微笑接腔,聞少秋的眼神卻很森冷。「可惜的是,當年你毒殺我娘,卻讓我逃過一劫,注定了你今日的失敗。」
想當年,他也是個天真無憂的孩童,住在小小的莊園裡,天天開心的與爹娘過活著。
直到他十歲那年,爹親因病過世,聞家正室並未生下一兒半女,他這個「野種」成了聞家唯一的香火,祖母這才不顧兒媳反對,強將他接了回去。
娘親因為捨不下他,也跟著回到了聞府,物質生活雖然不虞匱乏,可卻始終受到聞夫人那個正室的欺壓,日子並不好過,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他與娘午睡醒來下久,聞夫人……
是的!他一直是喊她夫人的,因為這位正室認為他只是個丫鬟所生的野種,是以從來不許他叫她大娘,只能與其他奴僕一樣稱她為夫人……
那一天,聞夫人從娘家陪嫁過來的貼身丫鬟突然端了一盤點心來,說是夫人特地要她送來給他們嘗嘗的。
原本娘親還開心不已,以為夫人終於願意接納他們母子倆了,當下笑開懷的招呼他去吃。
可他因為討厭夫人平日欺壓娘親,是以不願接受好意,逕自在一旁獨自玩樂;而娘親不疑有他的吃下了那點心後沒多久,卻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嚇得他急忙跑去找人求救,可最終娘親還是回天乏術。
由於他可說是親眼目睹娘親毒發身亡,雖哭鬧著指控聞夫人的丫鬟害死娘親,大家雖有懷疑卻也不敢多言;同時相隔不到一天,那有嫌疑的丫鬟被人發現意外溺死於府裡的小湖中,於是大家更是噤若寒蟬。
而祖母似乎也意識到了些什麼,卻是不願意追究到底,就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而他則因為驚嚇過劇,導致身體也出了問題,接連著十幾天高燒不退、意識不清,直到終於燒退清醒後,竟將以前的記憶全給忘了。
也因為如此,祖母竟決定讓他認聞夫人為母,並為了防止有人洩漏口風,還辭退了府內所有下人,換上新的奴僕,以為這樣就能讓他們當真正的母子。
可惜她老人家千算萬算,卻依然無法讓聞夫人對他有母子親情;而他縱然失去記憶,可心中卻總是莫名的對聞夫人有著無來由的疏離感。
反倒是他夜夜作夢,夢中總有個面容模糊的婦人慈愛地叫他秋兒,讓他感覺懷念不已,尤其每當夢醒時,他便莫名其妙哭得無法自已。
如此狀況持續了近三年,某一日的夜晚,他又再次作夢哭醒,然而這次醒來卻不若以往那般的茫然,反倒腦中像是有無數畫面掠過,一幕又一幕的跳出又隱去,而他則由一開始的驚愕到最後的沉靜。
是的!那一夜,他無故消失的記憶又莫名的回來了,也什麼都記起來了,於是他冷眼看待聞府內的一切,深怕如同娘親般遭到毒手,他開始養「湯圓」試毒,後來還養了那個死心眼的憨傻丫頭。
接下來的數年,他裝作記憶不曾恢復,他小心翼翼的防備,他笑著叫那個女人「娘」,直到他覺得時機成熟後,這才展開行動——在兩年前找上王二,設計了這一切,如今看來,效果挺好的,不是嗎?
想到這兒,聞少秋笑了起來,只是那笑卻毫無溫度,森寒得令人心顫。
「少、少秋,你……你想起什麼了嗎?」怔怔地看著孫兒,聞老太君顫巍巍的問。
冷峻而不帶感情的眼眸往她瞅去,聞少秋嘴角嘲諷的勾起。「呵……我什麼都想起來了,祖母。」
「什、什麼時候的事?」他為何不曾提起?
「我十三歲那年。」望著老人家震驚的面容,他笑得更是開懷。「怎麼?祖母,您很驚訝嗎?這有什麼好驚訝的呢?」
「你……為何不說?」聞老太君顫聲輕問。
「說什麼?」噙著笑反問,他嗓音柔和至極,卻讓人禁不住發顫。「說我親娘遭誰害死嗎?祖母,您知道嗎?我想您是知道的是吧?」
他這話一出,聞老太君原本挺直的背脊登時散了骨般癱了下來,整個人虛脫似的軟倒在椅子上,只能神色怔然地望著他……
他什麼都知道了,可卻依然佯裝毫不知情地過了這麼多年,並不讓人察覺……
難道他的心思竟是如此深沉,深沉到明知月芙毒殺了他的親娘,他仍舊可以在表面上笑咪咪的叫她一聲娘,不時對她展現孝心,可暗地裡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