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湛亮
唉……好好一個姑娘家,怎麼就遭此噩運呢?還這般年輕,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哪!
「廢人」兩個字宛如一道青天霹靂般在聞少秋的腦中轟然炸開,他怔怔地望著那失去血色的小臉,似說給老大夫聽,又似自語般地低聲顫道:「我餵她服下解毒丹,這還不夠嗎?」
胡大夫明白他口中所說的解毒丹,乃是好幾年前,他特地前去請自己研製的丹藥,且深怕放久了藥效會失,每隔半年皆會去他那兒汰舊換新。
這麼多年下來,他老人家雖不明白聞家少爺為何需要隨身備著解毒丹,但是也盡心盡力的幫他研製,只是……
忍不住又歎了一口氣,老大夫甚是愧疚。「老夫雖愧為城中名醫,但實在技藝不精,姑娘所中劇毒其性甚是強悍詭奇,縱是老夫盡一身所學研製出來的丹藥,也僅能勉強保住她一命,其餘的……只怕聞少爺要另請高明了。」
「是嗎……」茫然低語,聞少秋跌坐在床榻邊,一雙眼怔怔地看著昏迷不醒的人兒,表情似哭似笑,複雜至極。
見狀,胡大夫又暗歎了一口氣,寫了一份藥單後,這才開口道:「這帖藥三碗清水煎成一碗,每日給姑娘服用可保元固氣,老夫的能力僅止於此,這就告辭了。」
「胡大夫客氣了,我送你。」心知好友此刻已失了心神,敖澔連忙替他接過藥單,客客氣氣的送老大夫走了。
一時間,房內再無旁人,週遭一片寧靜無聲,落針可聞。
沉沉凝睇著閉目下醒的小臉,聞少秋發現了她眼角不知何時滑落的淚珠,當下微顫著手輕輕抹去,心口揪疼難忍,可嘴裡卻斷斷續績地發出了似嘲似諷的低啞笑聲。
呵……他難過什麼?他悲痛什麼?他又淒愴什麼?
這不就是他要的嗎?
她既憨又傻,他將她放在身邊如此多年,不就是把她當棋子,與「湯圓」一樣是養來試毒的嗎?
如今,她總算是發揮了功用,他該讚歎自己的深謀遠見,不是嗎?那麼,他現在的心痛是什麼?
為何看著她命在旦夕,他會如此的驚恐?
為何看著她奄奄一息,他會如此的沉痛?
為何看著她受劇毒折磨,就連失去意識昏迷中,亦止不住的抽搐、痙攣,他會如此的悲憤,心口揪疼難耐?
打她還是顆灰灰髒髒的小煤球時,他就利用她性情上的憨傻與死心眼算計著她,平日雖偏袒寵溺,也不過就是對手中棋子的愛護,可漫長時間相處下來,他是不是在不知不覺間遺漏了連他也自以為沒有了的東西?
否則如今的他,怎會悲慟至此,甚至有種名叫悔恨的心情悄悄蔓延……
悔恨?他後悔了嗎?不!他不後悔,就算時光倒流,一切重來,他依舊還是會這麼做,他不後悔!
眼底滿佈血絲,聞少秋輕輕地將床上不時抽搐、痙攣的癱軟身軀抱進懷裡,摟著她,將俊顏深深埋進她纖細的肩窩中,身子不停的顫抖輕搖——
「我不後侮……真的不後悔……」他全身輕顫地埋在她的身上許久不動,只有如泣似訴的嗓音好似在說服自己般不斷的哽咽、低喃,在一片沉凝的空氣中緩緩蕩漾。
送走老大夫,去而復返的敖澔看見的就是這種景象,當下也不打擾,只是靜靜在房門外等候,直到好一會兒過去,見他似乎緩了心情,將那叫喜福的丫鬟小心翼翼的放回床上後,這才故意出聲示意——
「咳!」輕咳一聲,敖澔緩緩步入客房內。「我讓下人去藥鋪抓藥了,再過一會兒,等藥煎好就會送來,你別擔心。」
「多謝了,敖兄。」勉強勾笑,聞少秋看也不看他,泛紅的眼眸一瞬也不瞬地緊凝著床上面無血色的小臉,好似只要一眨眼,她就會消失不見。
咦?他那個向來慵懶隨意,沒半點兒正經的好友方才流下珍貴的男兒淚了?
目光敏銳地察覺到喜福肩上衣衫有片深色濡濕,敖澔揚了揚眉,卻很識相的沒點破。
倒是神色抑鬱的聞少秋像找人傾訴,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般地低喃,「你知道嗎?我不後悔,真的不後悔……」
嗯……他是不清楚聞少秋不後悔什麼,但若真是不後悔,又何須如此強調?簡直像是在安慰自己!
心下暗付,敖澔嘴上卻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無聲給予撫慰與支持,男人間不須言明的情義在這小小的動作中展現無遺。
感受到好友無言的暖意,聞少秋面色難看地笑了笑,隨即猛然起身,神色肅穆道:「喜福就暫時拜託你了,等事情處理好,我馬上會來接她的。」
聞府內,他不相信任何人,如今唯一可托付的人,也就只有好友了。
「放心吧!她在我敖家絕對能夠得到最悉心的照料,同時我也會請城內眾多名醫前來一起診治,也許情況不會如胡大夫所言那般糟。」拍著胸脯保證的同時,敖澔不忘順便安慰人。
名醫?胡大夫已經是京城內醫術最好、最有名的大夫了,連他都沒辦法,還有誰能醫好喜福?
明白好友存心安慰自己,聞少秋只能啞然慘笑,粗嗄的回以一句「多謝了」後,又深深地凝睇床上的人兒一眼,然後毫不猶豫地掉頭轉身離去,一步也沒停歇,好似從來未曾有個憨傻丫頭讓他牽掛在心。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但很快的,很快的他就會回來接她……
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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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子啊……」
「哈哈……不好意思,莊家通殺……」
小販林立、人聲鼎沸的大街上,一群粗漢或蹲或坐的在路旁大樹下圍成一圈聚賭,擲骰子時的緊張叫囂與輸贏時的大笑或是怒罵不時從人群中響起,頗有「幾家歡樂幾家愁」的味道。
「他奶奶的,沒錢還賭什麼?滾!」
驀地,一道暴怒喝罵從聚賭人群中驟然響起,隨即一名身形適中,面貌略顯粗獷的漢子被高頭大馬的莊家給丟了出來,其間還夾雜著幾句難聽的咒罵。
「呸!只不過贏了一點錢,囂張什麼?再過幾天,老子用銀子來砸死你!」灰頭上臉的從地上爬起,男人啐聲罵道,可摸摸空蕩蕩的錢袋,心中不由得發涼。
這會兒可好了,全部的錢都輸得精光,往後幾日可怎麼過?
拖著沉重的步伐,男人煩惱的思忖之際,腦海中驀地浮現某張面容,但隨即又自我否決地搖了搖頭。
不成!不成!不久前,「那人」才給了他好幾十兩,雖說今兒個就全輸光了,但距離下回見面的時間是好幾天後,他可沒膽冒冒失失的在短短兩日內又去找「那人」,畢竟去得太勤,難免引人懷疑。
再說,昨夜還出了點騷動,他當時嚇得「小老弟」都軟了,幸好最後也沒啥事,否則若真被人給抓到,恐怕他就要被扒光衣服遊街示眾,讓人丟石頭給活活砸死了。
可最近生意差得很,好幾天都賣不出東西,身上半點子兒也沒有,若不去找「那人」救急,他捱得過這幾天嗎?光餓都餓死了!
唉……說到餓,肚子還真他媽的叫起來了。
摸著「咕嚕」作響的肚子,男人還真覺有點餓了,看著滿街賣吃的攤子,身上卻連個銅板也沒,眼巴巴地看著別人吃得香噴噴,自己卻只能流口水,又想到方才莊家在他輸得精光時的嘲笑嘴臉,當下不禁怒從中來,忍不住破口大罵——
「操他娘的!就不要讓老子哪天翻本……」
「請問……你是賣胭脂花粉等雜貨的王二嗎?」
驀地,一道略帶遲疑的好聽嗓音驟然響起,打斷了輸得快脫褲子的男人——王二的咒罵聲,也讓他在看清來人是誰後,翻臉如翻書般地臉上馬上堆滿討好笑容,搓著污穢的雙手猛鞠躬哈腰——
「這不是聞少爺嗎?沒想到在這兒遇上了,還真是巧呢……」嘖!先前他雖下曾與眼前這個聞少爺交談過,但卻遠遠的見過幾次,是以還是認得的,只是……
怪了!他們兩人應是第一次交談,怎麼他卻覺得這個聞少爺的聲音有點耳熟,好似以前曾聽過?
可現在的他,哪有時間想這麼多!
「是啊!真巧呢……」眸光閃爍,聞少秋嘴上笑著,可若是瞭解他的人,勢必可以很明顯能看出他的眼底並無絲毫笑意。
不過很顯然的,王二並非那個人。
「呃……不知聞少爺叫住小的有何吩咐?」陪著笑,小心翼翼詢問。
「其實也沒什麼!」唇邊笑意不減,聞少秋又道:「只不過今兒個一早聽我娘叨念著說『百花露』用完了,也不知你什麼時候給她送新的去。方纔我正準備回府,遠遠就瞧見你,這才過來喊你一聲,想請你這些天有空的話,送些女人家用的玩意兒到府裡給我娘挑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