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金萱
洪齊哥真的很了不起。」楊玉環說著迅速地瞄了展洪齊一眼,神情之中儘是傾慕之情。
展夫人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心裡更開懷。
「這樣嗎?那伯母可要找個時間好好的和妳聊一聊,因為齊兒他為了不讓我心疼,肯定會輕描淡寫的帶過一切。」
「娘,師妹陪我舟車勞頓多日,一定累了,妳先讓人帶她去休息吧。」展洪齊道。
「你不提醒,娘差點就忘了。對不起呀,玉環,伯母這就叫人帶妳去休息。」展夫人拍拍她的手,抬頭吩咐,「黃總管,你快叫人將菊園的廂房整理妥當,帶玉環小姐進廂房休息。」
「是。」黃清福身應道。
楊玉環舉目看向展洪齊,柔柔地說:「洪齊哥,咱們等會兒見。」
展洪齊頷首,目送她走出大廳,這才轉身陪他娘走向祠堂,恭恭敬敬的跪下來,為展家列祖列宗及爹爹上了灶清香。
「爹,孩兒不孝,回來給您上香了。」
展夫人在一旁不斷地拭淚,心裡真是百感交集,既歡喜兒子的健康歸來,又為丈夫沒能看見這一切而感到淒苦。
老爺,你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齊兒今後一切順遂,為咱們展家開枝散葉,多子多孫吶。
上完香,母子倆移身到偏廳,各自述說著過去十年來的甘苦生活。展洪齊簡單的敘述醫仙師父如何為他治病,師母如何待他如子,師妹又如何敬他如兄,說得儘是愉快事,受難吃苦之事果然全都輕描淡寫的帶過,正所謂知子莫若母。
展夫人也沒追問,要想知道一切,待仔細詢問菊園廂房裡的嬌客便可得知。
黃清在他們母子倆談話間走進偏廳,先是安靜的站在一旁,直到展夫人幾度開口要他幫腔,不知不覺也加入了言談,將十年來府中的變化一一說出,包括老爺出外經商命喪他鄉,朝霞小姐、滿星小姐的出嫁,以及雨夜小姐在十二歲那年病逝的事。
展洪齊聽得爹爹客死異鄉,小妹雨夜又病逝,心裡真有無限痛楚。
他認真地聽著,但愈聽愈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是什麼地方呢?
他一邊思索著,驀然之間恍然大悟,他始終都沒有聽見關於他娘子的事。
他還記得她叫如意,有一張清麗可人的小臉,和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娘,怎麼都沒聽您提到如意呢?」他忍不住開口問道。
展夫人渾身一僵,沒料到兒子會問起她,一時之間竟答不出話。
「黃總管?」見娘沉默不語,展洪齊不解的轉頭詢問黃清。
黃清不安的望了展夫人一眼,猶豫著不知該不該誠實以對。
展夫人警告的看了他一眼,主動開口說:「她死了。」
展洪齊聞言一震,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死了?」
黃清忍不住微微地皺起眉頭,思索著夫人打這個謊,該如何善了。少夫人明明就還好端端地生活在廢棄的後院裡不是嗎?還是夫人當真忘了少夫人的存在,以為少夫人已經餓死在那廢院裡了?
「是,她和雨夜生了一樣的病,同年病逝的。」展夫人答道。
「怎麼會?」展洪齊看起來有些難以接受。
「不信你可問問黃總管。」
一見少爺轉頭看向他,黃清支吾著不知該怎麼說才好,又見夫人暗地朝他點頭示意,要他圓這個謊,他終究也只能背著良心點頭道:「是,少夫人和雨夜小姐都因病過逝了。」
展洪齊無言應對,不知為何心裡那抹震驚竟比聽聞爹與小妹的過世更令他難以接受。
他的小新娘嫁給他時只有九歲,天真爛漫的還以為自個兒是坐花轎來當婢女的,完全不知自己嫁了個行將就木的病癆子。
當年他離家時,因昏迷沒能拜託爹娘替他好好照顧她。對她,他總覺得有所虧欠,不該讓爹娘為了他的病拖無辜的她下水,所以這些年他不時惦念她,記得她的天真浪漫,記得倘若自己真能痊癒,定要好好待她。
但,她怎會死了呢?
「瞧娘一開心,竟忘了你也舟車勞頓累了吧?!你先回房休息,晚些咱們再聊。」
展洪齊其實並不覺得累,但因已無聊天興致,便順水推舟的告退,回房去了。
一見兒子離去,展夫人立即低聲吩咐黃清,「你快叫人把那丫頭送出府去。」
「夫人?」黃清一愣,表情顯得有些猶豫。
「絕對不能讓齊兒知道那丫頭還活著,知道嗎?」她再三交代。
黃清雖覺夫人這樣做不對,卻礙於身份只能點點頭,接下這麼一個會讓自己一輩子良心不安的差事。
「要送到哪兒?」他問。
「離咱們林安城愈遠愈好。」展夫人毫不猶豫的說,一頓,心下有些良善的又補充道:「別忘了給她一些銀兩生活。」
「是。」隱下一聲歎息,黃清銜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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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家廚娘福嬸是黃清結縭十幾年的妻子,膝下無子女的她從天真無邪的少夫人闖進廚房說要幫忙的那天,便喜歡上這麼一個良善勤奮的孩子,即使後來少夫人完全被漠視,甚至被放逐到後院深處的柴房中,她依然盡力而為,偷偷地關照著那可憐的孩子。
時近午時,正是廚房最忙的時候,但她這個掌廚的卻不在廚房裡,反倒左閃右躲,熟門熟路的來到空置許久,今兒個終於等到主人歸來的少爺房門前,急切地敲了幾下。「少爺?少爺!」她輕聲喚道。
「誰?」房裡的展洪齊問。
確定少爺人在房裡,因事態緊急,福嬸不顧規矩的逕自推門而入,又迅速地將房門關上,轉身面對少爺,曲膝跪下。
「僕婦在廚房裡任職,夫婿黃清。少爺,僕婦有急事稟報,請您一定要聽。」她急切的說。
展洪齊眉頭輕蹙,他記得這位廚娘,「有話起來再說。」
福嬸卻搖頭,不起身,反倒趴伏在地。「請少爺救救少夫人。」
展洪齊倏然呆住。「妳說少夫人?」他沒聽錯吧?
「是!」
「少夫人不是已經病逝了?」他茫然疑惑的問。
「不,少夫人還好好活著,就住在府中後院的柴房裡呀。但如果少爺不救少夫人,她就要被送走了,今後是生是死就沒人知道了。」想到少夫人即將一個人無依無靠的流落在外,福嬸的眼淚再也遏制不住的流了下來。
「妳站起來把話說清楚。」展洪齊沉聲道。
福嬸站起身來。「僕婦求少爺救救少夫人,少夫人她真的很可憐。」
「妳從頭說清楚。妳說少夫人還活著?這是真的嗎?」他問道。
「是。」
「她現在人在哪兒?」
「少夫人住在府中後院的柴房裡。」
他難以置信的瞠大雙眼,隨即臉一沉,喝問道:「少夫人為什麼會住在柴房裡?」
福嬸稍稍遲疑了一下,才小聲的開口回答,「夫人認為當年少爺會突然病發全是少夫人害的,後來雨夜小姐會病逝,和老爺出門做生意會遇到盜賊、跌落山谷,死在他鄉,也全是少夫人嫁進來之後才發生的事。夫人認為少夫人身上帶了穢氣和詛咒,是個不祥之人,所以老爺過世後便將她驅趕至廢棄已久的深院,遠離宅第。」
「荒唐!」展洪齊忍不住斥聲道:「娘怎會有這種想法呢?那這些年少夫人就一個人住在柴房裡?誰在照顧她的生活起居?」
福嬸搖了下頭,「沒有。一開始是有個丫鬟負責照顧少夫人,但自從發現夫人根本對少夫人不聞不問、漠不關心後,便怠惰職務。可憐的少夫人不知忍了幾餐沒飯吃,才從深院走到廚房找吃的,卻因體力不支而昏厥在廚房裡,這才被僕婦發現。」
展洪齊臉色鐵青,幾乎無法相信。
「說下去。」他威嚴而森冷的命令道:「這件事後來如何善了,我娘她知道了如何處置那怠惰該死的丫鬟?」
「看見少夫人昏倒在廚房裡,我立刻讓人去通知夫人,但夫人卻只差人來把少夫人為什麼會昏倒在廚房裡的原因弄清楚。之後僕婦只聽說,夫人得知少夫人是餓昏的之後,只說了幾句話——」說著,福嬸突然打住了話。
「娘說了什麼?」他沉聲問。她猶豫了一會兒,才低聲道:「夫人說,少夫人的命比丫鬟還不值,至少丫鬟食米還會做事,少夫人卻是只會浪費府中糧食的米蟲,不必理會。」
第三章
憤怒堵住了展洪齊的胸口,讓他的臉色極度難看。他不相信一個廚娘膽敢編造出這一連串譭謗主母的謊言,因為這樣做對她並沒有任何的好處。所以,娘真的這樣對待他那位小妻子,讓他們展家少夫人任奴僕踐踏?
妳已是我的妻,是展府的少夫人,不是婢女了,如意。
他猶記自己當初曾跟小新娘這樣說過,沒料到在他離家治病的這些年裡、她卻過著連婢女都不如的生活,住在柴房、無食充飢到餓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