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千尋
「可以。」再重要的應酬都比下上她。
她靠在他身上,阿譽是很符合人體工學的躺椅,靠著他,她像靠上支撐龍王宮的金箍棒,以為安全無虞,哪知道,孫悟空一鬧龍宮,就收走她的依靠。
他不是她的依靠。她瞭解,只不過貪心作祟,總想能多賴一分鐘便是賺到。
「跳跳。」蔣譽忽地開口。
「怎樣?」
「多給我一點時間。」
「做什麼?」
「婚禮過後,我向公司爭取外派,和你一起回美國。」
他要和她一起回美國?所以阿譽不是不介意分離,而是不讓分離變成事實?
心鼓了、漲了、滿了,因為阿譽的疼愛,讓斷翼青鳥有了飛翔的勇氣。
第八章
真是荒謬,他居然夢見婚禮上的新娘,由跳跳取代杜絹?更扯的是,這個夢沒把他驚醒,反而讓他在清醒之後,心裡裝了淡淡的蜜意。
蔣譽在鏡子前面傻笑,下一刻,又變回臭臉譽。
想什麼,瘋了嗎?杜絹才是他求婚的新娘。
用力扭開水龍頭,他要把自己的腦袋瓜洗清醒。
盥洗後,他找出一套昂貴的名牌西裝換上,儘管只是參觀一場在國小禮堂舉辦的舞蹈表演,他實在不必盛裝打扮,但,他就是要。
因為晴天欠他的舞,今天終於上場,也因為主角是跳跳,第一次,跳跳在他面前當女主角表演。
走出房門,跳跳已經換好衣服坐在沙發上,兩隻手安閒地擺在膝間,脖頸線條像只優雅天鵝,瞬間,他覺得她很美。
她很美是事實,但他從來沒有刻意認知,因為她是妹妹,不管美醜都改變不了她的身份、他的寵愛,可現在,他不知道是什麼改變了,他看她,和以往似乎有一點點不同。
「這麼早就準備好了?」
「我有點緊張。」她衝著他笑。
「你是知名舞星,對付這種小場面也會緊張?過來。」他對她招招手,她乖乖坐到他身前,他打開桌上的小包包,拿出梳子和髮束,為她梳髮髻。
梳子從發間緩緩滑過,每個動作都輕柔無比。他很久沒有梳髮髻了,技術有些生疏,以前他常幫晴天梳,他的手很巧,晴天很喜歡。
「每次上台我都很緊張。」
跳跳沒看見他溫柔的表情,不知道他一面梳著她的頭髮,一面回想往昔,只不過這次苦澀退味,甜蜜漬心。
「要不要喝點水,還是吃點東西?」他從後面環住她的腰。
「不行,現在吃下去的東西,會在上台前吐光。」她順勢靠在他身上,手壓在腹部的大手背上。
他的手很大,她的手很小,小時候這雙大手抱她、背她,讓她享盡當洋娃娃的尊寵,長大後,他的手還是大,她的手仍舊小,在他懷中,她仍然受寵。
「上台前,你什麼食物都不碰?」
「對啊,Ross常笑我,說我每次表演完就會脫掉一層皮。」
「這樣不行,要是你天天都得上台怎麼辦?」
「所以啊,我很懷疑是不是真的適合這行,說不定哪天想開,我就宣佈退出舞蹈界了。」
她在為自己的下一步埋伏筆,是的,她很快就會宣佈退出舞蹈界。
「正好,早一點退出,就可以留在台灣。」
她對他做鬼臉。「我只是隨口說說啦,時間不早了,我要早一點出發。」
他站起來,把手伸給她,她握住了,跟著站起來。
出門前,她突然叫住他。「阿譽。」
「怎樣?」
「跳跳有沒有告訴阿譽,她很愛很愛他?」
「有,講過很多次了。」
他喜歡她軟軟的語調說著「跳跳愛阿譽」,喜歡她甜甜的笑容在酒窩裡盛滿醉人酒液,他喜歡她對他的專注認真,喜歡她的眼光總是追著他,繞不停。
「那阿譽愛不愛跳跳?」
「愛,比愛誰都愛。」
商天雨笑了,這個答案她會牢牢記住,阿譽愛跳跳,比愛誰都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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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ss愛死了麻辣臭豆腐,他問我會不會做?開玩笑,那是國粹呢,我哪學得來?他說啊,當中國人真好,從小到大能吃那麼多好吃的東西……」
「他們一團來了七八個人,你為什麼說來說去,只提那個Ross?」蔣譽沒發覺自己的口氣很酸,像含了一大口梅精。
「他是我的舞伴啊,我當然要對他好一點,他是決定我能不能在舞台上表現一百分的人。」
青鳥是個不大的舞碼,演出的人不多,來台灣的都是她在美國的好朋友,也只有好朋友才會情義相挺。
「那也未免好得太過份了。」他哼一聲。
剛才他們去和她的朋友們會合,再當導遊領他們到她的學校,那個Ross怎麼看怎麼像同性戀,搞不清楚跳跳為什麼跟他那麼麻吉?
車行間,他們不停說話,從以前說到現在,再說未來,商天雨像在為自己證明什麼似地,說:「不管怎樣,我最愛的人都是阿譽。」
這句有點類似結論的話,終結了他對Ross的不滿意。
學校到了,他對她說:「加油哦,跳砸了,我不會送你玫瑰花。」
「玫瑰花嗎?很大一束嗎?」
「你覺得我是小氣的人?」
「好,我要我要,我會卯起勁拚命跳。」
他笑笑碰碰她的額。「也不必太拚命,照平常就好。」
意外地,他們一下車就被大批記者包圍,跳跳不解地看向他。她明明很低調的啊。
蔣譽淡淡兩眼就找到問題主因。「這個學校有一個擅長宣傳的校長。」鎂光燈閃閃發亮,把校長的禿頭照出兩百燭光。
很快地,校長向這邊移動,走到商天雨身邊,記者還沒發問,他就先開口。「本校稟持有教無類的精神,注重並發展五育,德智體群美,在各個領域裡都有校友的傑出表現,商天雨小姐的小學教育就是在本校完成的……」
商天雨不得不跟著陪笑臉,應付了校長和記者一頓後,說要到後台熱身,才逃掉。
臨去前,她轉頭對上蔣譽,他對她伸出大拇指,她用力點頭,繞進後台。
後台,幾個團員和Ross都換好衣服了,她一出現,Ross就抓住她問:「你不是說要低調行事?」
「是啊,我怎麼知道校長對低調有意見?」她聳肩。
「沒辦法,你是傑出校友嘛。」他故意推她一把。「快去換衣服吧。」
「好。」她拿起背包進更衣室,迅速換上舞衣、化妝,而她的頭髮……這樣的髮髻,除了手巧心靈,還要很多的愛與憐惜才梳得起來吧。
她偏偏頭,笑了,然後,一陣悶痛無預警出現。
完蛋,怎麼在這時候發作?她太有經驗了,頭痛過後不久,她的視線會慢慢模糊、看不見。對她來說,疼痛是一種開關,開開關關她的視力範圍,從最初的恐慌到現在,她已經慢慢學會跟它妥協,但是現在……
唉,就說她的運氣真的不是普通壞,難怪她不能買彩券、不能下賭注,因為賭博,她不會贏只會輸。
深吸氣、緩吐氣,她鼓吹自己不害怕。
對,不害怕,她還有時間,說下定她的視線還可以撐到下舞台,說不定這次老天爺垂憐,讓她的最後一場演出盡善盡美。
何況,她早做好萬全準備了,這段時間她總是蒙住眼睛練舞,Ross不也信心滿滿說:和瞎子合作?放心,找我就沒錯?
沒問題的,她一定可以把傑出校友的本事發揮得淋漓盡致。
「Raining,你好了沒?」門外,是Ross的聲音。
「好了。」
她打開門,視線所及……她看到姜醫生。好開心,醫生在耶!
生病時看見醫生就像肚子餓看見廚師一樣,那份喜悅和安心啊……她匆匆走到姜醫生身前,給他一個激動擁抱。
「你要幫我,一定要幫我。」
還沒跳舞,她就滿頭大汗,姜醫生臉色頓時超難看。「你頭痛?」
「對,可是我要上台。」
看著她臉上的堅決,他知道自己改變不了她的決定,無可奈何,他在她耳邊低語。「不要擔心,盡情跳舞,我會在後台等你。」
「謝謝你,墓誌銘有你的份了。」
「現在不是開玩笑的好時機。」姜醫生板起臉孔。
她回給他最美麗的笑容,深吸氣,和Ross站在舞台後方。
音樂響起,幕緩緩升起,瞬地,閃光不停的鎂光燈聚在她身上。
今天,她是真正的主角。
台下,蔣譽的眼光緊緊追隨著她。
她手臂緩緩拉開上揚,在湖邊清洗羽毛的青鳥靈巧地轉動頭部,輕輕啄洗、輕輕跳躍,可愛嬌憨的青鳥啊,在清晨陽光的照耀中飛舞。
沮喪的青年坐在石頭上,弓著身子,無限哀傷,他的苦、他的悲,他被生活折騰得失去活力與青春,生命對他而言,早已失去樂趣。
跳躍、旋轉、跳躍、旋轉……青鳥來了,她在他身邊飛舞,逗他笑、逗他快樂,青鳥給他帶來新娘子、給他帶來幸運,轉眼,他起樓蓋房,轉眼他子女成群,他的青鳥啊,無限奉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