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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文 / 杜默雨

    碰!費南多用力拍下桌子。他說了些什麼,沒人聽得懂,但父親教訓女兒的模樣四海皆然,只見費南多臉色鐵青,伊莎貝拉則嘟起一張小嘴,模樣十分委屈。

    說了幾句,費南多指向門外,很明顯地,他正在趕他女兒出去。

    伊莎貝拉哼哼銜唧,跺了腳,拉起郁相思的手,轉身就走。

    「咦?」郁相思倒是不驚慌,才回頭跟穆勻瓏四目相接,就被高大強壯的伊莎貝拉給拉走了。

    穆勻瓏依然勾著淡然的微笑,姿勢不變,甚至眼睛也不眨一下。

    他以向來自恃的定力將自己釘在座位上,緊緊捏住掌心裡的銀幣。

    包山海卻是緊張地站起,眼珠子猛轉,一下子看穆勻瓏,一下子看門外,馬上認定主要威脅來自於姓田的,於是趕緊喚來隨從。

    「你們兩個,快跟住伊大小姐,別讓郁家女娃娃作怪!」

    大廳成了男人的戰場,穆勻瓏放下捏得差點變形的銀幣,擱在桌上。

    「費南多,你為什麼不敢喝百草莊的香芷茶?怕有毒嗎?」大爺兩字省了。

    「請田大爺不要誤會。」狄雅哥代答道:「費南多大爺喝不慣你們的茶,自己帶茶水。」

    「哦?你們要買香芷,卻不敢喝香芷葉和香芷根所調製出來的茶?」

    「你怎麼強迫人家喝茶?」包山海怒道。

    「我看,費南多連香芷有什麼功用都不知道吧?」

    「我們當然知道。」狄雅哥道:「香芷可以入藥,也可調香。」

    「入什麼藥?調什麼香?」穆勻瓏繼續質問道:「你們來到天穆國,卻將這裡視為蠻夷瘴癘之地,身上塗了厚厚的香料,以為這樣就可以百毒不侵嗎?」

    「這是我們的習慣。」費南多說話了。

    「可惜呀。香為好物,你做買賣的,竟不懂香。」穆勻瓏一歎。

    「買賣,這邊,那邊。」費南多比了手勢。

    「沒錯,做買賣就是將貨物從這邊搬到那邊。你們伊西邦國的商人航遞四海,田某好生佩服,這點我天穆國望塵莫及。不過呢,我還要請伊西邦國的客人明白,天穆國不是迦各羅國。」

    「跟迦各羅國又有什麼關係?」包山海覺得這小子簡直不可理喻。「元老爺,我們是跟你談生意,你叫他出去!」

    「這……沒必要吧。」元歸聽得津津有味。「我也想知道田大爺說迦各羅國的事,那好像是南洋的一個小國,出產的肉豆蔻很有名。」

    「元老爺。」穆勻瓏笑問道:「你可知迦各羅國的肉豆蔻買賣,全讓伊西邦人給包了?」

    費南多神情一凜,跟狄雅哥做個眼色。

    「該不會也是給他們幾袋銀子,然後便宜賣了吧?」元歸聽出了端倪,驚訝地道:「田大爺你去過迦各羅國?」

    「不不,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要做生意,當然得四處探聽探聽了。」穆勻瓏當然不說破,這則消息來自於趙鼎善辛辛苦苦喬裝搬運苦力,從海州港口打探而來的。

    「迦各羅已是我伊西邦國的屬地,歸伊西邦女皇帝管轄。」狄雅哥也不再隱瞞,以極為正式的口氣宣示。

    「半年前,大概你們也是以這種賤買方式,向迦各羅國索買肉豆蔻,他們不從,你們竟然出兵強佔迦各羅,這行徑跟強盜有什麼兩樣?」

    「這叫做敬酒不吃吃罰酒。」狄雅哥口氣也硬了。

    「你的中原話學得真好。」穆勻瓏轉而直視費南多。「所謂敬酒,那是雙方在和好氣氛下所喝的酒,一切好談;可你們打一開始就以以大欺小的姿態出現,軟的不成,就來硬的。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費南多,你這趟就是刻意進來探路,瞧瞧要怎樣掠奪我天穆國的物產吧?」

    「我是商人,我做買賣。」費南多保持一張緊繃的臉孔。

    「若是做買賣,我們當然歡迎了,兩國之間貨物交流,互補有無,對大家都是好事。可是——」穆勻瓏一頓,加強語氣道:「做生意不是你想要就要,要不到就用強的。我天穆國地大物博,有朝廷、有皇帝、有軍隊、有規矩,你踏上這塊土地,還得遵循我們的道理。」

    「難道你們朝廷不喜歡和外國人做生意?」狄雅哥問道。

    「不,朝廷怎會斷絕商機呢?相反地,朝廷一定樂意見到這等有益天下經濟之事,只要你們本分做生意,朝廷還會保障你們在天穆國境內的行商安全和應有的權益。」

    費南多冷眼直瞧穆勻瓏,再將狄雅哥喚到身邊,兩人以西國話低聲交談。

    「你嚕哩嚕嗦一堆屁事!」包山海早就想插話了,怒道:「要是你惹火費南多大爺,他生氣了,就斷了我們波斯來的乳香和沒藥。」

    「沒關係,我們可以從波羅國進貨,那兒離波斯近,價錢應該還要便宜些。」穆勻瓏不慌不忙地道。

    「哈哈!大笑話!」包山海笑得很大聲。「海上就這麼幾艘船來來去去,你有本事去建幾艘大船?再等幾年吧。」

    「我走西南香路。」

    「哈哈哈!」又是更大的恥笑聲。「什麼路?那邊只有下雪的大山和結冰的深谷,你不如用飛的還比較快。」

    「商隊走了這麼多日,應該已經過寶塔山,進入波羅國境內了。」

    「你說什麼塔?」

    「看來包老闆並不清楚西南邊境的地理情勢。」穆勻瓏勉為其難,也算是解釋給其它人聽。「過了雲頂關,是有大山,有深谷:但每年春天雪融之後,露出泥土地,長出了青草,山路就好走了。從雲頂關目測約三十里為寶塔山,過了寶塔山,便是波羅國的國境,再過去就有村莊,若往最熱鬧的國都走的話,還有五百里路,不過接下來都是平地,很好走了。」

    「你在說哪門子的書?」

    「你何不親自去雲頂關瞧瞧呢?說起來,能走出這條路,還得感謝相思的父親郁老爺子的睿智和遠見啊。」

    「嚇!你說誰?」

    「不就是包老闆的結拜兄長嗎?你靠著郁家祖傳的香冊,好像發了不少財。逢年過節時,請包老闆不要忘記為郁老爺子上一炷香。」

    包山海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額頭滲出冷汗,好像見了鬼似的,想要說什麼話來壯聲勢,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費南多和狄雅哥交談結束,再度直視穆勻瓏,問道:「你是誰?」

    「我?」穆勻瓏搬出他萬年不變的身份,微笑道:「在下田玉龍,京城人氏,一個新入行的香料商。」

    「香料商?」費南多喃喃複述一遍,仍是一再地打量眼前的對手。

    「我不是主人,有事的話,還請費南多大爺和元老爺談吧。」穆勻瓏栘轉焦點。「元老爺,你不是想送禮物給遠來的客人嗎?」

    「對喔,你們去拿出來!」元歸忙呼喚僕役。

    僕役捧來一隻半尺見方的青檀盒子和兩隻繪有細緻花鳥圖案的青瓷蓋瓶,皆是沉甸甸的,抱起來頗為費力。

    元歸當眾揭開盒子,現出裡頭切片的香芷根和十二包細棉布所紮起來的香藥袋,介紹道:「這是香芷茶。暑天喝了去燥濕,健胃提神。你們喝了,喜歡再來買,最多五千斤,再多就沒了。」

    狄雅哥走過去,先是以目檢視,再拿起細棉布袋查看。

    「哎唷,不是毒藥啦。」元歸忙道:「袋子裡裝的是香芷葉和百草莊所產的香草,你們查得出來,也不妨照此方調配;若查不出來的話,也別來問我,這是百草莊的秘方。」

    秘方當然不能讓番邦人學去了!元歸壓根兒不想送禮給蠻橫的番邦人,他真是不懂「田大爺」,明明有把握講贏人家,何必準備什麼禮呀。

    狄雅哥瞧了老半天香芷茶袋,終於放了回去,又去揭開青瓷瓶蓋。

    「裡頭放的是香粉。」穆勻瓏神情愉快,主動道:「成分跟兩位身上的香料大同小異…有黃檀、降真香、茉莉,沒藥。」

    「不一樣。」狄雅哥再聞一遞。

    「是不一樣。因為加重了降真香的份量。」

    「降真香?」費南多往空氣裡深嗅了下。

    「降真香乍聞之下,並無引人入勝之處,單獨焚燒也無特別香味,可它卻是合香的最好引子,可以中和濃烈不快的香味;現在大廳所燃的香,正是這香瓶裡的香粉。兩位不覺得身上所塗的香料味道淡了些、四周的空氣也好聞些了嗎?」

    穆勻瓏一說,費南多反倒是板著臉,不再刻意吸聞。

    「夏日雖有蚊蠅癘氣,但也母需浪費寶貴香料。」穆勻瓏和和氣氣地道:「還請兩位回去洗了身上的異香,拿這香粉調水,搽搽手腳,就可達到避穢的目的了。」

    「就你懂香?」包山海安靜沒多久,又咆哮起來。「元老爺,你找這姓田的過來,是待客之道嗎?」

    「包老闆,你老是這樣仗勢欺人,根本不配當我百草莊的客人!」元歸雖是脾氣溫和,但積鬱多年,他也不吐不快了。

    「哼,如果你還想賺錢養家,就得聽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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