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黃苓
等到琴姬慘白著一張臉退下,另一旁正讓宮女捶著肩、慈眉善目的高貴美婦悠然開口了:「皇兒,怎麼了?是誰惹你心情不好?你難得來陪母后,我可不准你把壞心情帶到我這兒來。」
玄溟眸轉向他的母后,對她揚起一抹愉快的笑。「誰說兒臣心情不好了?心情不好的是琴姬。兒臣乾脆放她下去抒解情緒,免得母后聽久了也想跟著她歎氣。」
斯兒太后挑眉,當然清楚自家兒子這怪癖。
這時,一抹白影不知從哪兒竄出來,一下子便準確地跳上了玄溟的膝。而早已聽到它出現前一聲輕喵的玄溟,自是毫不意外見到它的身影,任它把他的膝腿當墊子窩,他的手指還下意識在它胖胖的肚子上輕撫著。
「喵嗚……」發出滿足的喵聲,快樂已經四腳朝天地將整個肚子翻過來了。
就連斯兒太后也看得搖頭好笑。
這只好福氣的貓兒,自那日被玄溟從相爺府帶回宮裡,得到的注目和關愛可是比她這生他的母后還多啊。
它叫「快樂」,她皇兒每每見到它,神情似乎也真的很快樂。不過她懷疑,令他快樂的除了這隻貓,是不是也包括送他這隻貓的丞相千金?
那日在丞相府發生的事,她自然聽人一五一十地報告過了。只是她一直沒機會親自問她這皇兒,他究竟是和丞相千金「舊識」到什麼地步?她可從來不知道,原來她這一向不曾主動與姑娘家有拉拉雜雜關係,還讓王宮所有貴族女子癡癡愛慕,卻最多只得到他一個無關情愛微笑眼神的皇兒,並不是讓她擔心的有龍陽之癖,而是他把情緒藏得夠好。原來,他也不是不會心動……
那位爭晴姑娘,肯定是非常特別,才能讓她皇兒給予特別的待遇——依她打探到的消息顯示,丞相家的千金清秀可人,而且還時常跑出府,跟著一名大夫專做救人濟世的事。也許有人說她不怎麼像是丞相家的千金——不是個規規矩矩的端莊姑娘,但她相信,能令皇兒親自上門「討寶物」的姑娘,絕不會是個平凡普通的姑娘。
「皇兒,老實告訴母后,你不是因為等不到爭晴姑娘主動進宮來看『她的貓兒』才心情不好吧?」盯住他俊美剛毅得不知傷了多少女子心的臉,她意有所指地微笑。
輕撫「快樂」肥肚的手指一頓,玄溟抬眸,迎向她精明的鳳目。
「母后,您千萬別讓其他人知道,和兒臣合謀破壞皇叔刺殺篡位陰謀的,其實是您。」眼神閃著促狹。他從來就不曾輕視過女人的智慧,尤其是他外表看來柔弱,實則比男人更具謀略的母后。
斯兒太后可沒讓他轉移開話題。「我兒,所以你應該不會想看母后耐不住性子,去做點兒什麼好玩兒的事吧?」繼續淺笑吟吟。
玄溟終於吁了口氣,揉揉自己的下巴。明白在母后想去「做點兒什麼」之前,最好別讓她真的有機會去做。
「爭晴……我們只見過兩次,前些天是第二次,可是她讓我記住她的臉了。」沒聽見她的聲音,此刻他的腦子仍清清楚楚地浮現她那圓圓帶笑的臉蛋。已經好幾天了,他確信那不是殘留的影像,真的是她。
果然,斯兒太后也驚異地揚起了眉。「你確定你記得的不是其他女子的臉?」
他搖頭。
彷彿知道他們是在談論誰,「快樂」慢慢張開了琥珀色的眼,輪流瞧著它頭頂上的男主人,和另一個也很縱容它在這裡四處亂竄搗蛋的慈祥女人——雖然她威嚴起來,盯向它的眼神也會讓它乖得不敢再調皮,但它還真的喜歡他們。
然後,太后楞了一會兒,這才似真似假地幽歎道:「身為你的母后,你還是到週歲大才沒把母后和女官弄錯,現在你才見過人家第二回就記起她的臉孔,這怎不讓母后嫉妒啊!」
「兒臣以為母后會很欣慰兒臣認人的功夫進步了。」他舉杯淺酌。
太后鳳目一轉,認真地問出個問題:「皇兒,你該不會是因為難得罕有第二回就記起人家的臉,所以才對她動心吧?」如果真是如此,或許她也該慶幸對方是個年輕姑娘,而不是七、八十歲的老婆婆,甚至是個男人。
對爭晴動心?
母后一針見血、毫不掩飾的字句,並沒有讓他驚訝。「不是。」果斷地回道。
「不是沒對她動心,還是不是第二回見到人家動心,而是第一回就動心了?」很有追根究柢的精神。
他腿上的「快樂」已經伸過頭,偷偷在舔著小几上的酒壺了。他笑,乾脆把酒杯湊向它。「母后,兒臣也還在思索這答案,您不會現在就想為難兒臣吧?」
沒想到她這一向思緒明快、反應敏捷的皇兒也有想不透的時候——斯兒太后反倒喜歡他這「答案」。
她神色愉悅地跟著他的視線,看了貪喝了幾口酒、開始打起酒嗝來的貓兒。一會兒,她才又莞爾道:「既然人家聽不懂你這『歡迎隨時進宮』的暗示,難不成我聰明的皇兒還會繼續呆呆坐在這兒,什麼行動也沒有嗎?」咳,她是反諷,沒想到她這皇兒也有變笨的時候。
「母后,」他掀眉,傾身往後靠著椅背,俊顏出現她熟悉的詭魅神情。「您怎麼知道兒臣沒有開始行動?」
給那丫頭的時限就到此了。
現在,是他解開謎底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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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晴忽然莫名其妙打了個冷顫。
古根海立刻發現了。他分神瞄了她一眼,又隨即專注回挑出老何腳底傷口木碎屑的動作上。「……老何,你這傷少說也有十天半個月了,怎麼受傷了不趕快來找我處理?你的傷已經潰爛得這麼嚴重,再等個兩天,你這整個腳掌都要廢掉了。」彷彿沒聞到自老人家潰爛到慘不忍睹的傷處散發出的難聞腥臭味,他仍面不改色細心處理它,一邊叨念著。
回過神的爭晴快快甩去了某種突湧而上的詭異感,趕緊彎身幫忙用燙過熱水的乾淨棉布擦拭何伯的傷口四周。
躺在長木板上、一身破衣已不知補過幾回的老人家,雖然痛得一張滿是皺紋的臉都皺在一起了,但他還是努力咬著牙沒唉哼出聲。「……古……古大夫……老何沒錢,不想再一直麻煩您……您還讓我欠著我那口子好多藥錢沒還,我……」說起古大夫的仁慈,他的聲音倒是哽咽了。
「老何,你拖到現在才來才是找我麻煩!」古根海可不客氣地溫叱道。
老何苦著臉。
「何伯伯,古叔真的是在生氣,就連我也很生氣!」手上沒閒下來的爭晴,自然明白老人家的顧慮和古叔的用意。在這裡,她的身份只是古叔的小助手,除了古叔一家人,沒人知道她是丞相千金,所以她可以自在地做她想做的事。
她用輕快的聲音歎道:「要是您快點兒來,古叔就可以省很多功夫,您也少受很多苦、少再多欠古叔兩把菜。現在可好啦,您不但得挨罵挨痛,連下回收成的菜也大概有一半得歸古叔的了。」不收窮苦人家的錢,或讓他們欠錢,甚至以各種東西替代藥資是古叔常做的事,否則他又怎會成為城裡沒錢看病的窮人家口中的救命菩薩。
爭晴是在安撫這老人家。而她親和的笑臉和令人不覺心情跟著舒坦下來的輕快聲音,也的確讓老人家的愁苦表情放緩許多。
古根海和爭晴又費了好一番功夫,這才總算把老人家的傷口清乾淨、敷好藥。而古根海千交待萬叮囑他過兩天一定要再回來換藥,待他點頭答應了後,古根海這才肯放人定。
爭晴一直攙扶著他走到外面街上,見他一拐一拐地慢慢離開的背影,她才吁了口氣,抬袖抹去額際的汗,轉身回醫館。
踏進屋裡,只見古嬸剛好端了茶出來,還笑著招呼她快過去喝茶休息。
她才走近,屋後競竄出一個人影,硬生生將古嬸要遞給她的那杯茶搶走。
爭晴楞了下。當她看到那搶了茶就兀自去旁邊佔了最舒服的椅子坐的美麗小姑娘還朝她投來勝利挑釁的眼光時,她聳了聳肩,不在意地伸手接下古嬸趕緊再倒來的茶。
「採蓮,你怎麼對爭晴這樣沒禮貌!」古根海將女兒的行徑瞧在眼裡,馬上板起臉斥責她。
怕父女倆又起衝突,爭晴趕忙出聲:「古叔,採蓮她一定是渴了才急著要喝茶,我沒關係。」
「就算再渴也得讓你先用。更何況你在這裡幫我做這麼多事的時候,這丫頭就只會躲在後頭怕髒怕流汗,她哪裡有資格喝茶!」平日溫和的古根海,只要提起這嬌蠻不受教的獨生女,脾氣就忍不住上來。
有時候他都覺得,爭晴還比較像是他的女兒。
而他這話一出,立刻讓原本就對自己的爹明顯偏愛爭晴而心生不平的古採蓮更加不滿了。她猛地脹紅了俏臉,高聲反抗地回道:「我就知道爹對爭晴總是偏心,因為她是丞相的女兒!如果我的出身也像她這麼高尚,那麼我想怎麼樣都沒人敢說話了吧?」語氣裡不覺流露出對爭晴一直以來的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