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喬安
祁語恬聽著爺爺做的決定,她的心微微抽疼。是怎樣的情感,讓他這樣一個垂垂老矣的強人,願意忍痛割捨掉唯一的親情?
「為什麼我恨他呢?」她問。
「因為他的「見死不救」。」施庭朔繼續說道:「當年,祁老派去的手下奉命帶走你,他們將你送去醫院急救,等他們再度重回車禍現場,顏薰赫已經不見了。」
「不見了?為什麼會不見?」她不解。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不見。因為你的崩潰,祁老瘋狂派人到處尋找,但沒有一家醫院有他的就醫紀錄,也找不到他的死亡紀錄,他像是憑空消失了似的,到最後,所有人都相信他死了。
「更糟的是,當時,你已經知道了顏薰赫和爺爺決裂的原因,也正是因為「見死不救」。」汪麗娥插話道,補充她所知的那一塊。
「什麼意思?」她想不起來。
「你怨恨老太爺的手下對少爺「見死不救」,就像當年他對待少爺的父親一樣。當年,少爺的父親明明是為了護主,誤入綁匪手上,老太爺卻為了自身的商業利益,不顧人命安全,堅持不跟綁匪妥協,說好聽他是為了救老太爺才發生意外,但事實上,卻是因為老太爺的「見死不救」。」
「不管是對祁老的怨,或是對失去丈夫的痛,都是你無法承受的。你的狀況一天比一天糟,一般的心理治療無法幫助你走出傷痛,所以後來,我們決定給你一個全新的身份。」施庭朔說道。
他花了半年的時間,以催眠的方式,對她的記憶下指令,重新「改寫」她的記憶,就像電腦可以將資料放在不經常使用的位置,人腦亦然,催眠可將記憶暫且放在腦海中的隱密角落,並且切斷記憶搜尋時的所有連結,這是催眠中「暫時失憶」現象。
要從她的大腦裡拔除「顏薰赫」這個人,那麼跟這個名字有所連結的人、事、時、地、物,都會跟著從她的記憶中刪除消失,這也是為什麼像拉斯維加斯這個和他有深刻相關的地方,會在她腦中呈現完全空白的狀態。
祁語恬點點頭,所有事情的輪廓終於漸漸清晰了。
「所以你們讓我成了「汪憶薰」,為了掩飾我已經結婚生子這件事,給了我一個「姊姊」,並且讓「顏薰赫」成了那個拋棄「姊姊」的負心男,好讓我潛意識地去排拒「顏薰赫」這個名字。」她說道。
爺爺自私地選擇抹去她記憶中對他的恨、失去摯愛的痛,但同時間,也殘忍地抹去了她對顏薰赫所有的愛。
「其實,對你做這樣的催眠治療,不是我職責範圍內應該做的。」他也是經過很大的掙扎和考量,才決定放膽一試,畢竟他是心理醫師,不是那種幫人做記憶回溯的催眠師,催眠是他私人技能之一,並非用來治療病人的手段。
只是沒想到,他們合力幫她建構出來的溫室新生活,是如此意外地完美和諧,如此地理所當然……直到顏薰赫出現。
「其實,除了平復你的傷痛,為了你和小祖的安全,這五年來,祁老可以說是有計劃地將你「藏」了起來,所以,他對外放出消息,說自己的孫女已結婚生子、旅居美國,但實際上,他仍然把你藏在國內——以這種特殊的方式。」憑著父親和祁老的交情與信任,施庭朔在這整個事件中,是最被賦予重任的那個人。
「所以這五年來.我的生活仍然在爺爺的監視中?他完全知道我的一舉一動?」她有些激動地下結論。這聽來實在很難令人相信,卻真實地發生在她身上。
「他必須確保你們母子的安全。」施庭朔無奈苦笑。「只是他的對手……似乎也是個執拗的傢伙,竟然可以追這麼多年,仍不放棄。」
商業鬥爭究竟有多險惡、慘烈,實在是他難以理解的,但憑著幾百億的利潤,什麼樣的事都有人做得出來。
談論至此,祁語恬內心百感交集,她理不清該以何種心情面對她的親爺爺,現在的他,在她眼中,只是一個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渴望重拾親情的老人。
從他親自為她取的新名字中,足以看出他對她與小祖的愛惜。
「汪慕薰」,是過往一心愛慕著顏薰赫的她,「汪憶薰」則是將顏薰赫擺在記憶深處之後的她,而「汪祖懸」這名字,更是深刻表露了他對小祖的心心唸唸。
就算他以往有再多的不是,也教她對他無從恨起,只有滿心憐惜。
「赫呢?還在跟爺爺討論營救小祖的事嗎?」祁語恬問道,同時掀開被子下床。
「是的,少爺目前已經掌握狀況,馬上就要出發跟對方接觸了。」汪麗娥說道,連忙趨上前想扶她。
聞言,祁語恬更急著要找顏薰赫,她想在他出發之前,見他一面——
以祁語恬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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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房門口外,祁語恬便聽到房內傳出顏薰赫的聲音,以及祁傳軍虛弱的回應。兩人似乎有些微的爭執。
綁架小祖的幕後主謀,是祁傳軍近三十年來最主要的商業對手,對方一直想介入祁氏企業的經營權,當年他想脅持祁傳軍未果,卻意外害死了顏薰赫的父親。
六年前,他們打探到祁語恬在美國的消息,特地派人到拉斯維加斯假冒祁老的人馬,挾騙祁語恬,想做為要脅祁老的籌碼。
當時祁傳軍已得知對方的計謀,也派了人馬一同前去美國,想趕在對方之前搶先找到她,卻沒料到還是遲了一步,結果在兩派人馬飛車追逐的過程中,意外造成了那場車禍。
那場車禍,讓祁老一直自責不已,更多的是遺憾。
如今,唯一的曾孫落入對方手中,為了小祖,他似乎打算妥協,交出名冊與帳冊,即使這意味著他可能失去祁氏企業。
「爺爺,你不能這樣做!」
祁語恬推開房門,介入祁傳軍和顏薰赫的爭執中。
「祁氏是你一生的心血——」
躺在床上、虛弱得幾乎睜不開眼的祁傳軍,聽到祁語恬的聲音,緩緩地撐開眼皮。
「小祖……是你的心肝……」他氣若游絲地道。
他老了,再多的財富權勢對他來說已經都不重要了,他只想讓他孫女開心,不想再見她傷心流淚。
「總之,這件事,由我處理。」顏薰赫強勢道。「所有行動都已安排好,現在就等著我去接人。」
五年前的那場車禍,重傷的他意外被以襲氏家族為首的「龍衣幫」組織所救,並被吸收成為其旗下鷹堂的成員,專司各類情資收集,他會答應加入,有部分原因也是為了尋找祁語恬。
而這次小祖被綁架,他們綁的不只是他祁傳軍的曾孫,更是他顏薰赫的兒子。
這件事牽涉到組織成員家屬的安危,龍衣幫已強勢插手這件事,龍虎鷹豹四堂口人員皆已調動,再加上對方的人馬裡,原本就有龍衣幫的成員透滲其中,裡應外合不是問題。
「你真的有把握安全救回小祖嗎?」對於沒有報警這件事,讓她始終有些不安心。
對他,她當然信任,可也有更多擔憂,她害怕再次失去他和小祖。
「我向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他氣勢十足道,摟住她,在她額上印下一吻,安撫她。「別擔心,你在家陪爺爺,累了就去睡一覺。我保證等你睡醒之後,一睜開眼就能見到小祖了。」
「你沒騙我?」她發達的淚腺又開始運作了。
「我發過誓,絕不會對你說謊。」他捧著她的臉,以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淚水。「如果我騙了你,老天會懲罰我永遠失去你的愛,為了你的愛,我一定說到做到,不能讓我的保證成了謊言。」
這真是天底下最動聽的情話了,天,她又要淚淹祁家豪宅了。
「你記得,我要見到「你和小祖」。」她用力強調。
「好,我和小祖。」他也保證。
一切就緒,顏薰赫隨即帶著假名冊和帳冊,動身出發去接他的寶貝兒子回家。
祁語恬抹去淚,陪伴在祁傳軍床側。醫生告訴她,老人家意志力堅強,已經拖著病體支撐了很長一段時間,但恐怕再撐也沒有幾天了。
她不喜歡生離,更不想面對死別,但在人生的舞台上,它終究是會上演。
「語恬……」
「爺爺?」她靠上前,傾身想聽他要說什麼。
「爺爺很開心……」他虛弱地道:「再聽你……喊我……」
「爺爺——」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再度氾濫。
「別哭……」他想抬手,祁語恬連忙上前緊緊握住。「我想看小祖……」
「爺爺你要撐著,赫馬上就帶他回來看你了。」
「陳總管……」
一旁,陳總管明白祁老的意思,立刻捧來三本厚厚的書冊,並且攤開其中一本。那是一本相簿,裡面全是小祖和她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