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辛蕾
躺了一天的病床,他左思右想,這兩個年輕人雖是剛認識不久,可是無論性格、學識或家庭背景,分明是合適得不得了。
但這兩人的動作實在太慢,或者該說是自己兒子不夠積極,若不乘機添點柴火,這鍋溫水要待何時才能沸騰呢?
天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時間可以看望著兒孫,他可不想連孫子都沒見過,就抱著遺憾歸西啊!
「爸,您別說了,醫生說您得多休息——」料不到父親會提出這種要求,張之璽趕緊阻止。
「你這免崽子!我若不替你好好想辦法,萬一我就這麼兩腳一伸,到時教我怎麼去見你媽?」張老先生堅持。「你若真有孝心,這件事就由我來作主!」
不讓張之璽有開口的機會,老人家轉向周氏夫婦。「周老弟、弟妹,如何?」
兩人面面相覷,躊躇半天,周爸爸才開口。「之璽是個青年才俊,有這麼好的女婿,我們當然高興,而且年輕人的終身大事,我們長輩自己要作主,只是……也得他們願意才行啊!」
「是啊。現在就提結婚,速度也太快了點,我看不如這樣吧,」紀姨開口打圓場。「之璽和穎青,你們就以結婚為前提交往看看,如果彼此合意,半年後準備結婚,如何?」
「半年?你敢保證我這命還能等上半年嗎?」張老先生還是有意見,又下一帖猛藥。「這樣吧,過年前把婚事辦妥。」
張之璽僵硬的臉色一陣青白。「爸,您別鬧了,該休息了。」
「現在離農曆過年,大約也只有一個半月,太急了!」紀姨找理由哄著這對父子。「還得看日子、飯店、酒席、婚紗拍照等等,這些事情也不是說訂就能馬上訂得到啊!」
「婚紗拍照還不容易?有錢馬上就能搞定!至於喜宴酒席,台北市那麼多飯店,難道沒得安排?再說,別以為我老了、病了就沒用,過去的人脈還是有的,要喬個幾十桌酒席沒那麼困難!」
「爸,您別再鬧了!」張之璽忍不住出聲制止。
「我認真得很!」張老先生目光炯炯地盯著他,非要個答案不可。「穎青哪裡不好?你倒是說說看!」
先別提老人家逼著他結婚的想法有多天真——他望向病床旁的生理監控儀器,光是談這件事,儀器上的血壓數字已經不斷飆高,得想辦法讓他安靜下來休息才行。
「她很好。」歎了口氣,他出聲安撫父親。「爸,您先休息吧!」
「覺得穎青好?很好——」老人轉向周穎青,刻意柔聲說:「穎青啊,那你覺得之璽呢?」
周穎青手足無措,怎麼也答不上來。
老人又猛地一擊。「穎青,只要我和紀姨在一天,一定不讓這混小子欺負你,保證讓你天天幸福,考慮看看好不好?」
她低頭不語。
整個病房的氣氛安靜沉重了起來,畢竟,這可是一輩子的事,誰敢先出聲?
「穎青啊,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欸?」老人等著。
「張伯伯,呃……之璽是很好,可是我……」周穎青艱難地思索著該怎麼說比較恰當。
「那好,既然你也覺得之璽好,就別再可是什麼了。」老人悠悠哀歎。「你們也知道,我這命啊,能等的時間可不多!唉……」
後面這段話,讓大家有話也不好多說了。
「年輕人說好就好,我們為人父母的,總希望孩子們找到好歸宿啊!」周爸爸終於出聲,周媽媽也跟著笑嘻嘻地點頭。
「呵呵,那麼咱們就這麼說定了!」老人笑得可開心了。
「那……我想……我先回去好了。」事出突然,周穎青的腦袋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該如何拒絕一個重病的老人,還是先離開為妙。
「也好,之璽,你稱送穎青回去。昨晚你也折騰一夜,回去休息吧,有你紀姨在這裡就行了。」這會兒,張老先生倒是精神百倍。
張之璽不語,開了門便走,周穎青與眾人道別後,默默地跟在張之璽身後,離開病房。
紀姨跟了出來,拉住張之璽。「我知道你不高興,不過還是得先哄著病人,慢慢再勸你爸,嗯?」
張之璽微微一歎,才點頭離去。
醫院大門口冷氣呼呼吹著,張之璽掏出鑰匙,轉身對她說:「你先在這裡等,我去把車子開過來。」
「不用了,我和你一起過去吧。」
張之璽沒有拒絕,兩人一起走向停車場。
一路沉默,思索許久,張之璽才開口。「真是抱歉,我爸實在……很任性。」聲音有些瘖啞。
「沒關係,我可以理解。」她是可以理解,但不表示她能接受。
進入車內坐定後,她覺得應該要說清楚。「我不是排斥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相親的意思應該就是這樣,但是,要談結婚,這……」
「我知道你的意思,剛剛你也聽到紀姨的話了。」張之璽無奈一笑。「我爸只是一時興起,現在他的身體狀況還不太穩定,過幾天後,我會跟他說清楚。你就當作沒這件事吧。」
「喔。那……就好。」
「或者,你也同意這樣就結婚?」張之璽轉頭,黑眸認真地看著她。
「當然不是!」她急著回答。「剛剛,我是實在不知道怎麼拒絕他老人家……」
他笑笑。「哪有才認識幾天就結婚?這可不是演電影。」
以前他想和譚莉結婚,老人家不同意,還耍脾氣回台灣,現在倒是直接點名要周穎青當媳婦,也不想想兩人才剛認識,談結婚未免太早,真是越老越番癲,有理都說不清了。
「對啊。」她附和。
「結婚不應該是這樣的……」他低聲說。
周穎青沒有接話,目光越過一盞一盞的街燈,緊緊握著自己的雙手,半晌,才輕輕開口。「那……結婚應該是怎樣呢?」
「這……」張之璽認真思索,過了幾個路口後才回答。「至少不應該是像這樣,莫名其妙就被推去和陌生人結婚,對你來說,很不公平。」
他只考慮到對她不公平……他們……只是陌生人嗎?
周穎青的心口微微揪著。
看來,她連讓人考慮結婚的念頭與衝動都沒有。
「對你也很不公平啊。」安靜許久,她才開口。「更何況,你還沒忘記那五年的感情……」
怎麼能輕易就忘記?張之璽唇邊浮上一抹澀然的笑。話說回來,五年的感情都不可靠了,更何況是初相識。
「算了……暫時別想這些了。」張之璽淡淡響應,把飄得老遠的心思拉回來,然後專心開車。
車子平穩先進著,周穎青的目光望向張之璽。他神情嚴肅,少了笑容的方唇收得平整,大手熟稔地握旋著方向盤,專注地駕駛愛車。
除了結婚,不能談談其它嗎?他們不是很能聊的嗎?
他的聲音質感很好,說話時的語調很沉穩,偶爾會開玩笑地捉弄,她很喜歡聽他說話……
感覺到被注視的目光,張之璽轉頭,直直對上有些蒙霧的雙眸。周穎青微微一笑,別過頭,佯裝欣賞車窗外的街景。
兩人繼續沉默,只有輕柔的音樂環繞在幽靜的車內。
提到過去不愉快的事情,張之璽的心情有些低蕩。他不想以這樣的情緒和周穎青相處,可是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或是該繼續說些什麼。
到了周穎青家公寓大樓門口,車子停妥後,張之璽忽地傾身越過她的胸前,伸手替她打開車門。
「晚安。」
他嗓音溫柔,如此靠近,她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口,又倏地一震。
「謝謝你送我,晚安。」
周穎青低著頭快步走入大門,正巧碰到在門口等同學的妹妹周可雲。
「姊,是誰送你回來?哇∼∼是LEXUS頂級房車耶!很贊喔!」
周穎青不回答,周可雲追著問。「姊,那個人是誰啊?」
「是誰……」周穎青回頭看了眼已經離去的車影,淡然地說:「陌生人吧!」
「陌生人?你隨便坐陌生人的車?」周可雲一頭霧水。
她沒有回答,踩著沉沉的腳步隱入電梯。
張之璽打開燈,躍層的高級房宅內,照例是獨自一人。
他伸手朝著牆上按了幾個按鈕,大提琴溫柔的音韻流動在房內。
昨晚一夜未眠,今天在公司又連開了兩個會議,再加上剛剛父親的一場鬧劇,一天一夜下來,他覺得十分疲累。
電話錄音機閃著橘色小燈,張之璽輕觸播放鍵。
「喂,新居落成啦?什麼時候出來慶祝啊?打你手機找不到人,回個電話給我吧!」是谷東川,大學社團的死黨,現在是大伊證券公司投信部經理,張之璽回到台灣定居之後,兩人常在一起喝點小酒,解解心頭悶。
打開冰箱,取出一罐冰啤酒,張之璽隨手撥起電話。「是我。」
「嘿,我在『OZ』,來喝一杯吧!」慵懶的沙發音樂伴著谷東川的輕笑。
這傢伙可真享受。他吁了一口氣。「不去了,我爸昨晚送急診,整整折騰了一天一夜,我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