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季可薔
他已經在手術室外等了好幾個小時,那扇緊閉的門卻遲遲不肯開啟,時間每前進一格,都像踐踏在他心上,踩得血肉模糊。
他好怕,不管是她或寶寶,任何一個有意外,他都永遠不能原諒自己。
「拜託,請保佑他們平安無事吧!拜託……」
他喃喃祈禱,神魂陷在漫天迷霧裡,走不出去,直到一道焦急的聲嗓,硬生生地將他拉回——
「聖恩,情況怎麼樣了?」
他愕然回首,迎向他打扮得雍容華貴的母親,就算匆匆趕來醫院,她也穿戴得猶如參加盛宴,艷光四射。
無論何時何地,都要展現自己最好的形象,這是他們葉家的家訓,也是他一直恪遵的,只是現在他望著光鮮亮麗的母親,胸臆忽然湧上幾分厭惡。
「手術是不是還沒結束?寶寶還好吧?保得住嗎?」白綺莉一連串地追問。
葉聖恩澀澀地瞪她。「你只關心我們葉家的骨肉嗎?為什麼不問問挽香怎麼樣了?」
白綺莉一愣。「她怎麼了?」
「我不知道。」他什麼也不知道!只能無助地祈禱。
「你臉色好難看,是不是累了?還是你先回去——」
「我怎麼能走?」他焦躁地揮手,拒絕母親的提議。「她跟孩子還在開刀房!」
「你怎麼了?聖恩。」白綺莉輕顰秀眉。「你是擔心那女人嗎?她跟你又不相干,你何必——」
「她是我的妻子!」他驀地爆出低吼。
白綺莉驚駭地震住。「你說什麼?」
「跟她結婚的人,是我,不是朝陽。」葉聖恩直視母親,眼眸泛著血絲,泛著濃濃悔恨。
「這是、怎麼回事?」白綺莉整個人呆了。「我聽不懂……」
她當然聽不懂,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何事態會失控至此。
葉聖恩自嘲地凜唇,一次次地深呼吸,控制自己瀕臨爆發的情緒。
「半年多前,我跟朝陽交換身份,他留在台北假扮我……」他幽幽地對母親解釋來龍去脈。
白綺莉聽罷,半天回不了神,好不容易,才找回說話的聲音。「所以那時候在公司闖禍的人是朝陽,跟婉兒交往的人也是他?」
「沒錯。」
「那朱挽香肚子裡的孩子……其實是你的?」
他黯然頷首,垂在身側的雙手,微微顫抖。「我犯了大錯,我以為我可以彌補朝陽,沒想到卻害了自己的妻子跟兒子。」
「這不能怪你啊!」白綺莉心疼他如此自責。「都怪朝陽,他當初就不該異想天開說要跟你交換身份,然後又那樣為難你,不許你公開秘密——」
「不要再怪朝陽了,這件事是我的錯。」葉聖恩懊惱地打斷母親。「媽,你有沒有想過?就是因為你們一直都偏疼我,才會讓朝陽變得那麼憤世嫉俗。」
白綺莉一窒,麗顏瞬間刷白。
「他也是你的兒子,為什麼你不能公平地愛他呢?」這話,葉聖恩是為弟弟問的,也為自己問。
為什麼他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卻吝於分給朝陽一點疼愛?
「聖恩,你聽我說……」白綺莉試著對兒子解釋,卻不知該說什麼,她偏心是事實,只是沒想到會因此造成他們兄弟反目。
「你不用說了。」葉聖恩很清楚母親心亂如麻。「今天事情會弄到這地步,我自己也有錯。」他停頓片刻。「我今天坦白了這一切,朝陽大概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了,或許你們也不會諒解我,但我還是希望,如果朝陽有一天願意回家來,你們可以對他好一點。」
白綺莉悵然無語。
葉聖恩也不期待她的回應,在綿密的歲月下纏繞成的心結,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間解開。
何況,他現在有更掛心的煩惱,他倚在牆前,祈求著、禱告著,盼上天施恩,救回他的妻兒。
終於,手術室外的燈滅了,他看著醫生走出來,提心吊膽。
「醫生,請問挽香……怎麼樣了?」
「她很好。」醫生的笑容,宛如慈祥的神父,赦免他的罪。「手術很成功,她跟寶寶都活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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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上天,她的寶寶平安活著!
可他好小、好瘦弱,躺在保溫箱裡,身上還插著人工呼吸管,在生死邊緣痛苦地掙扎。
當朱挽香從新生兒科加護病房的玻璃窗望見這一幕,她崩潰了。
「都是我……是我害的,是我這個做媽媽的沒保護好他!」
「你別太擔心,挽香,寶寶雖然身體很虛弱,可醫生說他很堅強,很努力地想要活下來,他們會盡力幫助他……」
葉聖恩聲聲安慰,可他愈是勸解,她愈恨他。
「你懂什麼?你知道一個早產兒有多虛弱嗎?他可能隨時會發生感染或者敗血症狀,可能有腦性麻痺的現象,甚至會影響智力發展——你知道這幾個月,他光是為了活下來,會有多辛苦嗎?」
她歇斯底里地責備他,將所有的哀怨與憤惱,都發洩在他身上。
可他只是默默承受,不管她如何怒罵他,如何像個潑婦,將一切都歸咎於他,他回應的,永遠是溫柔。
令她心碎也心痛的溫柔。
她恨透了他!
她拒絕他進入她的病房,不許他出現在她視線之內,從今以後,他不再是她的丈夫,也不是孩子的父親,她只願當他是陌生人。
她以為這樣的冷漠能驅離他,但她錯估了他的決心,為了照顧她,他連公司也不去了,將公事都放手交代給屬下,整天待在醫院。
家人的責難與不諒解他都不在乎了,他告訴她,她和寶寶,是他最珍惜的,也是最想守護的。
「我不相信,你說謊!」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說謊了,他以為她還會傻到去相信嗎?
「是真的!」他急切地聲明。「你聽我解釋好嗎?」
她不肯聽,他也不強求,只是日復一日地在她門外徘徊,直到她受不了他的癡纏,主動請護士喚他進病房。
他幾乎是立刻進來了,步履靜悄悄的,似乎怕稍微沉了些,會驚走她。
她撇過臉,刻意不看他。
「挽香,你還好嗎?」他輕聲問,小心翼翼地。
她默然不語。
「我決定跟婉兒解除婚約。」
她胸口一震,卻不回眸,依然緊盯著窗外。
他無聲地歎息。「之前我跟你說過,當年我弟弟朝陽之所以會離家出走是因為我,你還記得吧?」
「……嗯。」
「半年多前,他忽然找上我,我又驚又喜,當場勸他回家,他卻開出一個條件,希望我能暫時跟他交換身份——」他頓了頓,眉宇淡淡糾著無奈。「雖然那時候我也猜想過他說不定是想藉此搗亂,但老實說,我對自己規規炬矩的人生也有些厭倦了,不管朝陽想怎麼做,我都隨他,只是我沒想到後來事情會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跟謝婉兒有關嗎?」她平淡地問。
「是。」他悵然頷首。「朝陽用我的身份跟婉兒交往,抱著遊戲的心態讓她愛上自己,又忽然對她提出分手。婉兒愛他愛得很深,為此整個人崩潰,心臟病發作,住進醫院裡,朝陽也因此自責,酒醉開車,撞傷一條腿……他派人通知我這件事,把我帶回台北,那天我走得很匆忙,只能留字條給你。」
原來如此,原來他是為了趕回台北探望弟弟,才拋下她這個新娘。
朱挽香冷笑。
「我趕到醫院,朝陽要求我代替他去安撫婉兒,他怕婉兒知道真相會更恨他,更受不了這一切,所以不許我說出來……我沒辦法拒絕他。」
「因為你想補償他,你認為他當年會離家出走,都是你的錯。」
尖銳的語鋒,刺痛葉聖恩,他微微一縮。
「朝陽曾經說過,只要我活著一天,他就永遠必須活在我的陰影下,他……真的恨我。」
「就算他恨你好了,為什麼把我也拖下水?」她顫聲質問。「你可以不告訴謝婉兒真相,但可以告訴我。」
「我不能告訴你。」他黯然承受她的指責。「朝陽其實一直派人在監視我們,我回台北後,他也一直監視你,他警告過我,不許我跟你藕斷絲連。」
「所以你就連來見我一面都不敢,只敢偶爾打電話來?」她懊惱地輕哼。「你幹麼那麼聽你弟的話?」
「因為他拿死來威脅我。」他澀澀地回話。「他警告我,只要我有任何輕舉妄動,他會讓我一輩子痛苦。」
「他這是……報復你?」她震撼了,終於轉過頭來,望向他。
他的弟弟,竟拿自己的生命威脅他?
「他不敢告訴婉兒真相,也不許我揭穿一切,他要我陪他繼續玩遊戲,用這種方式折磨我。」
「好……可怕!」她顫慄地咬唇。
他垂斂眸,掩住黯淡的眼神。「我以為等朝陽傷勢痊癒了,慢慢勸他,他會回心轉意,親自跟婉兒解釋,沒想到他忽然不告而別,而且還透過電話要求我馬上跟婉兒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