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齊晏
一個纖柔的身影捧著一本帳,雪白的手腕輕揚著,慢條斯理地清點著廂房中的香燭。
「可惡的劉雨揚,居然耍賤!」
突然一聲雷吼,破壞了這一份優雅與柔美的氛圍。
「怎麼了?君天?又跟劉師哥吵架啦?」
纖柔的身子旋轉過來,有一張甜美長相的女子驚訝地望著闖進廂房的孟君天。
「娘,我真的快要被劉雨揚給氣死了啦!」孟君天對著長相甜美的女子氣沖沖地大嚷。
「什麼事呀?怎麼氣成這樣?妳乖啊,先別氣了,好好地跟娘說,到底什麼事?」孟夫人輕拍著女兒的背安撫。
孟君天的個子比孟夫人高些,一頭長髮隨便盤成一個髻,只用兩支竹簪固定,身上穿著工作用的粗布袍,看起來髒兮兮的,上頭還沾滿了各色的蠟油,而孟夫人身材嬌小纖瘦,穿著絲質的淺色綢衣,髮髻上簪著幾朵小花,搭配上本來就甜美的長相,看起來不像孟君天的娘,反倒像她的妹妹。
「娘,『洪府』下個月要辦喜事了,前幾日特地跟我訂了二十對龍鳳燭,言明了每對燭身上的龍鳳都要貼上金箔,我好不容易都做好了,就擺在前面鋪子裡等洪府的人來取,沒想到劉雨揚居然沒問過我,就把二十對龍鳳燭拆開來全賣掉了!害我現在還得重新做二十對龍鳳燭,簡直氣死我了!」
孟君天當真是氣壞了,拚命用腳尖踹著牆角出氣。
「這樣啊……」孟夫人輕蹙柳眉。「雨揚也真是的,怎麼要賣也沒先問清楚呢?那雨揚跟妳道歉了嗎?」
「道歉有什麼用啊!貼金箔的龍鳳燭有多難做他又不是不知道,他根本就是故意要整我!」孟君天氣惱地喊。
「不會啦,妳老是把雨揚想得很壞,娘瞧雨揚平日很照顧妳的。」
孟夫人柔聲輕哄,她的嗓音又軟又綿,說起話來總像在撒嬌似的。
「才沒有呢!他什麼時候照顧過我了?」孟君天激動地氣嚷。「爹跟娘都這樣,雨揚做什麼都是對的,偏我做什麼都是錯的!你們是不是巴不得他是你們的親生兒子該有多好啊!」
「妳想到哪兒去了?君天,就算妳爹想收雨揚為義子,但妳才是爹娘的寶貝女兒呀!」孟夫人連忙安撫。
「每次跟劉雨揚吵架,你們都護著他,我這樣算什麼寶貝女兒啊!」孟君天氣惱地往牆上搥了一拳。
孟夫人駭然瞪著被女兒搥出微微龜裂的牆面,連忙輕柔地拉住她的手。
「君天,妳乖乖的呀!聽娘說,其實雨揚待妳是挺好的,妳每次把他打得鼻青臉腫,他都沒有還手過,這樣還不算照顧妳呀?」
「不是他不還手,而是他有自知之明,知道打不過我!」她輕哼。
「只有妳會這麼想,唉……」孟夫人歎息連連。「真可惜妳跟雨揚總是吵吵鬧鬧的,要不然不收他為義子,招他為婿也是不錯」
「什麼招他為婿?我才不要呢!」孟君天急吼,像看見妖怪上門似的。「我早說過了,我要當孟家的兒子,絕對不嫁人!」
她跟劉雨揚從一見面就很不對盤,加上爹老是說女兒將來都是要嫁給外姓的,因此孟家的「檀香燭」做法不能傳給她,有可能會收劉雨揚為義子後再將秘方傳給劉雨揚,所以她只要一看到劉雨揚就有種莫名的惱怒和討厭,無論如何都不讓他有機會拿到孟家的「檀香燭」秘方。
「君天,娘好自責,把妳生得像個男孩兒。一定是娘在懷孕時老是想著要生兒子,才會讓妳變得這樣,說到底都是娘的錯。」
孟夫人愧疚地抽出手絹,輕拭愛女臉上的蠟油。
「沒這回事!絕對不是娘的錯,娘不要想太多了。」
孟君天緩下怒氣,轉為安慰娘親。
「瞧瞧妳,每天都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頭髮也都打結了。」孟夫人憐惜地瞅著她。「怎麼頭髮這麼髒呀?妳有幾天沒洗頭了?」
「大概有五、六天沒洗了吧……」孟君天心虛地抓了抓頭。
這幾天忙著做龍鳳燭,根本累得不想動,而且她最討厭洗頭髮了,工程浩大又浪費時間。
「怎麼可以這麼久不洗頭髮?頭會發臭的!來,娘幫妳把頭髮洗乾淨。」孟夫人拉著她的手走向後院。
「好啊!」
從小到大,孟君天最喜歡讓娘幫她洗頭了,因為娘總是會把她的頭髮洗得又清爽、又乾淨,而且還會用香香的發油替她抹頭髮,讓她的頭髮可以維持好幾天的清香柔順。
「妳都長這麼大了,還老是要娘幫妳洗頭髮,真是愛撒嬌。」
孟夫人一邊打井水,一邊笑說。
「才不是撒嬌,我只是懶。」
孟君天把涼榻拉到井欄旁,然後很習慣地在涼榻上躺下。
「妳是姑娘家,要把自己弄得乾乾淨淨、香噴噴的才對,不能把自己弄得像個男人一樣又髒又臭,知道嗎?」
孟夫人拆掉她髮髻上的竹簪,用十指輕輕梳開她打結的長髮。
「我也不願意呀,誰叫爹開的是香燭鋪而不是胭脂店,如果開胭脂店,說不定我就會學著怎麼塗抹胭脂水粉了。」孟君天舒服地閉上眼睛。
「都是妳自己性子太好強,脾氣又太硬了,明明可以陪著娘守在鋪子裡做買賣,就非要親自去學做蠟燭不可。」孟夫人十指輕柔地搓洗她的長髮,一邊溫婉地說著。「像那些搾蠟、煮蠟的工作又粗重、又傷手,妳讓雨揚帶著師弟們去做就行了,何必偏要自己下去做,把一雙手弄得都長了繭?一個姑娘家的手長了繭,妳說有多難看呀!」
揚高的尾音,讓她的嗓音更添幾分嬌氣。
「會很難看嗎?」孟君天攤開自己的雙手仔細看著。
確實,在掌心上有些粗粗的薄繭,指甲前端有裂紋,指甲縫裡還卡著蠟油。
「娘不是前些日子才幫妳修剪過的嗎?真是白費娘的功夫啊!」
孟夫人蹙眉瞇眼望著她的雙手,心碎地大歎著。
「娘,這雙手是要用來做蠟燭、搬東西、還有揍扁劉雨揚的,修得漂漂亮亮的就啥事都做不成了!」
孟君天不痛不癢地笑笑。
「唉……妳是娘的小寶貝,可偏不讓娘好好的打扮妳,娘實在好孤單呀!」
孟夫人舀水沖洗她的髮絲,除了歎氣還是歎氣。
天哪,「孤單」兩字都出籠了!孟君天深深吸氣,然後緩緩吐出來。這個家裡最會撒嬌的人,實在莫過於她這個甜美得不像中年婦人的娘親了。
「娘,我不是娃娃,不能任妳擺佈呀……」
「君天,妳讓娘好好替妳打扮起來,好不好?」孟夫人用她懶洋洋的腔調笑問。「相信娘,妳打扮起來肯定比娘還要美上十倍呢!」
「怎麼可能的事!」孟君天捧腹大笑。「娘可是公認的大美女呢,我能比娘美十倍?那不是成了天仙?」她笑得噴出了眼淚。
「妳是我的女兒,這世上沒有人比娘更清楚自己的女兒了。」孟夫人捧著她的頭,俯首在她額上親了親。「乖寶貝,頭髮洗好了,妳現在進去把髒衣服換下來,然後把身子洗乾淨了以後再過來,娘要好好把妳『整理』一下。」
又來了!孟君天暗暗叫苦。
每隔十天半個月,娘親心血來潮就會動手「整理」她的門面,不過很可惜,通常「整理」完不到幾天功夫就會回復原狀,讓娘親白費功夫。
「娘,不用麻煩了……」
「不行!要乖,聽娘的話,去把身子洗乾淨了就過來。」孟夫人擺出當娘親的威嚴來。
孟君天虛弱地歎氣過後,緩緩站起身,任一頭濕濡的長髮披瀉在肩背,乖乖地聽娘親的話洗澡去。
只要娘親玩娃娃的癮頭上來了,她就得認命地由娘親擺佈,如果沒有讓娘親過足癮,她會被鬧到苦不堪言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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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夫人一邊讀著詩集,一邊等孟君天沐浴,見她沐浴完畢走出來,立即開心地放下詩集伸手招喚。
「來,快過來娘這兒!」
孟君天只著一件單薄的綢衫,濕發垂垂曳曳,走到涼榻前躺下。
「瞧妳呀,眉毛都多久沒修了,長得像雜草一樣。來,娘幫妳修一修、畫一畫。」
孟夫人興致高昂地開始修起她的眉,細細地畫著。
孟君天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可不能睡著啊,頭髮還濕著,睡著了容易害頭疼。」
孟夫人替她修完了眉,接著開始修剪她的指甲,小心翼翼地在她的十指搽上鳳仙花的汁液,讓她的手指染上淡淡的粉紅。
「娘在看什麼?」
孟君天百般無聊,用染成了淡粉色的手指拿起一旁的詩集來看,見封面用細楷字寫著:《寄暢齋詩稿》。
「我昨兒個買的,是個年輕詩人寫的。」孟夫人轉過去梳理她的濕發,一邊說道:「我剛讀了一首,寫得還真好,我念給妳聽啊!『一度花時兩夢之,一回無語一相思,相思墳上種紅豆,豆熟打墳知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