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齊晏
「是啊,下個月正好滿三年了。」永珹端起酒杯輕啜幾口。
「定太妃仙逝不久我就離開王府,自己開設武館,算算時間就快三年了。」
男子原是履親王府的護院,在永珹入府後受老王爺之命,要寸步不離地保護他。雖然他和永珹年紀相差了十歲,但永珹向來不把他當下人看,甚至還與他結為忘年之交的好友。
「這三年中你開了武館,還娶妻生子,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你都算完成了。博果爾,恭喜你,也恭喜你的兒子滿月了。」永珹朝他舉杯致意。
「多謝。」博果爾舉杯碰了碰他的。「當年要不是你的資助,我也開不了武館,還要多虧你的幫忙。」
「這種見外的話就不必說了。」
永珹笑了笑,仰面喝乾。
當年永珹是因為看博果爾已經二十八歲了,還在王府裡當個沒有出息的小小護院,而當時因為高齡的定太妃從生病到病逝拖了好幾年的時間,王府裡的僕婢們無人敢辦喜事,博果爾的婚事也因此耽誤了,他覺得博果爾應該要有更好的發展,於是便拿出五百兩銀子資助他開了家武館,也算是他自己對好友的一番心意。
「永珹,我兒子都滿月了,那你呢?你也二十一歲了吧?皇上和老王爺給你指婚了沒有?」博果爾低聲問道。
「你過三十歲才生兒子,我有什麼好急的?三十歲離我還遠著呢!」永珹淡然地微笑。
「你和我不同,履親王府的香火可全靠你延續呢!三年前你說自己年紀尚小,不急著娶妻,要為定太妃守孝三年,如今三年將滿,老王爺應該已經急著要為你訂親了吧?」博果爾關切地問道。
永珹劍眉微揚,抬手指著彈琵琶的樂伎。
「這姑娘琴藝絕佳,看模樣不像北方人——」
「我在問你訂親的事,別顧左右而言他。」博果爾直接截斷永珹的話。
永珹一臉無奈地搔了搔頭。
「不久前,瑪法確實是跟我提起過了。」淡淡的輕歎自他口中無奈逸出,白淨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無意識輕點著。「瑪法給我兩個人選,一個是總督鄂岱之女西林覺羅氏,另一個是副都統巴吉之女富察氏,兩人今年都是十八歲。瑪法要我選一個中意的,選好了他就要過府去提親。」
「你覺得老王爺挑選的這兩位格格如何?」博果爾好奇地盯著他。
「鄂岱的女兒非常美貌,巴吉的女兒聽說才情很高。」永珹笑得優雅從容。
「老王爺的眼光自然是好的。你中意哪一個呢?」
所謂龍配龍、鳳配鳳,能配得上永珹的女子,家世背景自然也非同尋常了。
「不知道。」永珹淡笑聳肩。
「不知道?」博果爾一臉困惑。「這兩家的格格你都見過了嗎?」
「瑪法刻意安排過家宴,兩人我都見過了。」
永珹方才在桌面輕點的長指移到了薄唇前,狀若沉思。
「結果呢?」
「結果……都不是我想娶為妻子的對象。」
永珹歎口氣笑笑,伸筷挾起一塊醬牛肉送進口中。
「美貌的你不喜歡?有才情的你也不愛?」博果爾睜眸不解。
「她們都很好,但我沒有那種動心的感覺,就是……」他想了想。「連多看一眼的心情都沒有。」
是,就是這樣。
「你想把老王爺急死嗎?這兩家的格格都已是極品了呀,你居然沒有多看一眼的心情?老王爺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煩惱死了。」
博果爾流露無限同情的目光。
「博果爾,我自己也很苦惱啊!接觸過那麼多的格格小姐,卻連一個能讓我心動的對象都沒有,我也不懂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
永珹蹙起眉頭,俊秀的臉上寫滿了「我更煩惱」四個字。
「哎……」博果爾長歎口氣。「你可知道每個被你接觸過的格格小姐都為了你神魂顛倒,無不巴望著你的青睞呀!」
永珹表情淡然,沒有多大的反應。
「無法令我動情的女子,我實在沒辦法娶來當正室妻子。我的生活已經夠平淡了,若再娶一個沒有感情的女子為妻,豈不是讓日子過得更加平淡無味?」
他並不想心如止水,但是生活中偏偏沒有什麼人或事足以激起他心中的漣漪。
「你若不想娶人家,對人家的態度就冷淡一些,不要撩撥人家為你動情,這樣很要不得的。」博果爾正經地說道。
「我絕非有意撩撥。」他肅然解釋。
「你呀,成天只懂得吟詩作畫,都不知道自己的毛病出在哪裡?」博果爾嘖嘖搖頭。
「我性情好、脾氣好、待人也好,有什麼毛病?」他的表情更加嚴肅起來。
「你就是太好了,所以是最大的毛病。」
博果爾吃著菜,撇嘴笑歎。
永珹心下一怔。「此話怎講?」
博果爾放下筷子,輕笑道:「從小看著你長大,沒見你發過一次脾氣,也沒看你特別在乎過什麼事。你這個人過於溫柔體貼,個性太小心翼翼,也太懂得照顧朋友,所以你的人緣好,知交滿天下,可是你對於不喜歡的人或事卻狠不下心腸來拒絕,因此會讓朋友對你予取予求,對傾慕你的女子造成多情的誤會。」
「我本性如此,而且很少有機會可以讓我找到理由去拒絕。」
永珹淺笑,對博果爾指出的毛病不甚在乎。
「永珹,你是不是日子過得太平順了?」博果爾注視著他臉上始終悠哉無謂的淺笑。「認識你這麼多年,很少看你大怒、大笑,你非但沒有脾氣,甚至連情緒都少有,你還真是個怪人。」
「我只是內斂,喜怒不形於色罷了,怎麼會是怪人?更何況,圍在我身邊的人,誰敢惹惱我?誰敢令我傷心?」
他的笑意加深,不在意好友的評語。
「也對啦,你天生就尊貴,以前跟在你身邊侍候你時,只要你皺皺眉頭,服侍你的奴才們就得先挨老王爺一頓罵。有一回你染了風寒,你的貼身小丫頭們全被打通堂,要是你發了火,還不知道他們得受什麼罪呢!」
永珹自打進王府的第一天起,就被定太妃和老王爺捧在掌心裡疼愛,寶貝得不得了,所以雖然永珹的脾氣很好服侍,但下人們還是視為最難侍候的差事。
「所以你總該明白我為何必須喜怒不形於色了吧?」
正因為他在王府裡受到比在皇宮中還要珍視的地位,他的喜怒哀樂、一舉一動都會牽動定太妃和老王爺的情緒,所以他才會感到壓力沉重。
也因為如此,他更難恣意表達他的心情,漸漸地變得愈來愈沉默、內斂,對任何事情都淡然處之。
「你太為人著想了,所以才會這樣。眼下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你趕快娶妻生子,最好生愈多的孩子愈好,把老王爺的注意力從你身上分掉。」
在永珹身邊守護十年的博果爾,當然瞭解他的心情。
「我存在的目的似乎只是在為履親王府傳宗接代而已。」永珹苦笑。
「哎,大男人想這麼多做什麼?就算現在你沒有看中意的女子又有什麼打緊?大丈夫何患無妻?反正你就先隨便挑選一個娶進門,先把兒子生一生,了卻老王爺的一樁心事,日後倘若看中更喜歡的女子再納為妾也行啊!你是堂堂的皇四子,又是將來履親王爵位的承繼人,想要多少女人沒有呀?擔心什麼?」
博果爾是一介武夫,想法自然不像自小就愛作詩寫詞的永珹那般敏感纖細。
「好吧,那我就隨便挑揀一個娶進門。」
永珹端起酒杯緩緩飲盡,雖然感到無奈,但是為了讓逐漸老邁的老王爺安心,他也別無選擇了。
「我勸你挑貌美的吧!女人要是不美,男人很難有『性』致的。」博果爾傾身貼在他耳旁竊笑。
永珹知他一語雙關,但男女之事對於他仍是陌生的,他笑了笑,沒有接話。
「博果爾,我得早點回府,今晚瑪法等我吃飯。你要不要一起走?」他邊說邊站起身。
「不用了,你先走吧,今晚我要留下這個彈琵琶的姑娘。」博果爾壓低聲音笑道。
「你是有妻室的人,把妻子丟在家裡不好吧?」
永珹微訝,斜瞟了正在彈琵琶的樂伎一眼。
「你不懂,我老婆剛生完孩子不久,她許久都不准我碰她了,我已經禁慾太久了。」博果爾擺出一張委屈至極的臉。
永珹皺了皺眉。自從博果爾成婚之後,就會大剌剌地跟他談論起夫妻間的閨中秘事,讓他頗覺尷尬。
「好吧,那你留下來,我先走了。」
永珹放下二兩銀子,走出包廂,慢慢下樓。
店夥計立刻把馬拉來,送他上馬。
「客倌,小心慢走。」
永珹抬眸看一眼天色,見遠方有一朵濃重的烏雲,說不定很快就會下雨了。
他輕夾馬腹,催馬往前急奔。
*****
胡同內有一處極大的四合院,後院廂房中堆放了許多香燭,隱隱散發出高雅馥郁的檀香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