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舒格
「就讓你去打點打點,什麼苦工都不用你,分紅就有五千兩銀子,這麼好的營生一比你當什麼欽差小官要好太多了。」趙爺嗓音壓低,轉為詭異,「這一日做得好了,往後有其他好生意,我不會漏下你的。」
「消息走漏的話……」
「這你不用擔心,我講過了,朝中我也有認識的人,要有萬一的話,還是包你沒事。」
「哦趙爺認識誰?」
「這你就不用管了。」
兩人似乎站在窗後不遠交談著,此刻恰好浮雲飄散,月光皎潔灑落,窗上人影晃動。雁依盼一抬頭,便見著他們。
她手腳全麻了,有一刻動彈不得,就像是被綁住一樣。懼意慢慢湧了上來,淹沒她。
不會的,景四端不是那樣的人。她不是把自己許給了一個表面瀟灑俊秀、玩世不恭,但背地裡貪財如命的男人。
真的……不是嗎?
她一面木然轉身,慢慢走出藏身的花叢,在夜色裡漫步時,一面想著。就相遇至今的蛛絲馬跡來看;景四端確實就是這樣的人。而且,這段時間以來,景四端根本不急著辦其他公事;反而帶著她到處遊蕩,化身京裡來的小官員作威作福,四處收取別人奉上的銀子。就算發現趙爺形跡可疑,也沒有回報或寫摺子,反而轉頭調查起趙爺經手過的生意,試圖計算每樁獲利有多少。
他就這麼愛錢嗎?
不是的,一定不是這樣,她要好好問清楚!
第7章()
待景四端重新回到房裡,已經接近二夏天了。住店的客人大部分已準備就寢,四下清靜,聽得見窗外庭院裡有蟲嗚唧唧。
房裡點著油燈,燈下,有美人獨坐。面前攤著紙筆,她正在埋首疾書,寫著寫著,又偏頭思索片刻。
景四端在門口駐足,欣賞著美景。雁依盼真是絕色一靜時有如畫中仙女一般,讓人忍不住要細看,捨不得移開視線。
她若一動,就又是不同面貌。和她一起,永遠猜測不到她下一刻會是怎樣的模樣,有時是貴氣的皇族千金,有時是落難憔悴的小姐,有時是嬌笑發嗲的青樓艷妓,有時又是乖巧的小丫頭。
有時,卻是芙蓉帳裡羅衫半褪,眼波含春,羞澀又甜美的銷魂寶貝——
表面再怎麼多變,私心裡,男女情事上,她實在太生嫩,嫩到不懂得矯揉作態或拒絕。在他悉心誘哄之下,總是紅透了臉任他予取予求,又羞又好奇地品嚐最私密的美好。
想到這兒,景四端胸口一熱,抬足跨進房內,關好門,上閂,隨即來到她身旁,大手像被磁石吸住一般,自動伸了過去,開始揉捏她嬌弱香肩。
「怎麼又起來了?」他低聲問,一面探頭過去看她在寫什麼。一看之下,奇道:「半夜不睡覺,點燈在這兒默書默什麼?」雁依盼擱下筆,小嘴兒撮起,吹了吹,把墨蹟吹乾。
「這是自奉縣以來,你所收的賄賂銀子清單。」她給他看總數,「一共是五百七十兩銀子。我看到的就這麼多,其他你私下收的,我不知道,自然沒有列上去。」
景四端的手一僵。「你算這個做什麼?」
「那你拿這些銀子做什麼?」她銳利反問,「一路上吃喝住店,全部加起來,花到現在,也不用百兩;我的兩隻鐲子也至少可以當到這個價錢,你為什麼還要到處收銀子呢?」
「你當我是吃軟飯的傢伙?」他放開了她,逕自落坐在靠窗的八仙椅上。側耳片刻,似乎在確定外頭有沒有人。
然後他繼續說著一語氣滿不在乎,「何況,銀子是他們心甘情願奉上的,不拿白不拿。我又沒偷沒搶,更沒騙人或勒索,有何不對?」
「有何不對?」她不敢置信地反問,「一個朝廷命官可以說這種話嗎?」
「我又不是地方官,三五年才經過一次,拿點所費花花,不算什麼。」雁依盼越聽越怒。這人長得相貌堂堂一心地居然如此狡猾猥瑣。最糟的是,就算親耳聽見,她深心裡竟還是相信他是有苦衷的。她的良人不會是這般小人,一定不是的。
「你……是欠了賭債,還是有別的因素?」她不死心地追問下去,「如此貪財,你不覺得丟臉、辜負皇上的期許嗎?」
「開門七件事,樣樣都要錢,我還獨力扶養了景熠凡成人,窮日子實在不舒服,能不過則不過。」他還是那個瀟灑無所謂的口吻,朗聲說著,像是故意在解釋給誰聽似的。「別人怎麼看,我管不著。至於皇上那兒,只要交辦的事我辦到了,其他的,皇上並不會過問。」
她沒有注意到他異常的昂揚嗓音,因為她已經又怒又傷心到傻了。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原本以為景四端會否認的一沒想到,他根本不在乎。
氣噎了半晌,好不容易深呼吸幾口,順過了氣,雁依盼斂去所有表情,平靜地重新開口。「這麼說來,你一路追著這位趙爺,想必是因為有大把銀子可賺,才這麼努力的,是嗎?」
景四端挑起了眉,炯然的鷹目望著她,不承認也不否認。
她的心一直沉下去。
為什麼不分辯幾句呢就算是哄她也好,說是皇上的旨意要好好查趙爺,所以才這麼窮追不捨,花了好長時間跟好大功夫。
只要他說了,傻氣的她會相信的呀。
他還是沒開口。「那……我呢?」迎視著他,雁依盼鼓足了勇氣,方問出口。燈火搖曳閃爍,映在一張英俊成熟的臉上。景四端表情淡淡的,語氣也淡淡地反問:「你怎麼樣?」
「這一路帶著我,只是為了,我身上的,金銀首飾嗎?」一句話,卻斷斷續續才說完。說到後來,嗓音微微發抖。
「怎麼可能呢?」景四端怡然作答。
答得很快,卻太輕鬆。又是那帶點調侃的反問語氣,似真還假,一點真心也沒有。她期盼什麼希望他對她海誓山盟嗎兩人不過是萍水相逢,還是她求他才成行的。
女人都是傻子。恍惚間,她想起自己的母親。與父親琴瑟不諧,父親從成親前就有無數紅粉知己,而她母親依然執意等待,甚至把獨生女的名字取成「依盼」,依然在盼望良人能回頭。
但,良人終究沒有盼到。她的父親死在京城有名的花魁水亭亭的床上。之後,她母親換了一個又一個的面首,卻沒有一個真心相待。自小,雁依盼就告誡自己不許重蹈覆轍,不許成為那麼無用而可憐的癡心軟弱女子。她絕不要嫁給爛人,然後爛掉自己的一生,還牽連子女。
然而逃出京城又怎麼樣呢照樣遇上了爛人。還是她心甘情願的。在這種時刻,她笑了。
笑容淺淺的,只是紅唇一彎;那屬於在京城裡淡漠出世的雁依盼。和景四端出京的這段時間以來,她笑是開心、怒就瞪眼,在他面前,漸漸地不用掩飾或作假。
只不過,這一切還是都到了盡頭。
「是這樣嗎?」最後,她輕輕說,「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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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的途中,天氣漸涼。他們一路慢慢走,好像一點也不介意時間。越往北,遍地秋色就越深濃,夜來寒意襲人。
窩在小鎮旅店的床上,雁依盼靜靜聽著外頭蕭颯秋風捲過,一陣又一陣。除了蓋著暖呼呼的厚重棉被之外,身後的男人懷抱更有保暖之效。
兩人先前已經纏綿過一回,景四端還是抱著她不肯放。雁依盼很靜很靜,任由男人輕薄肆虐,百般疼愛,完全沒有抗拒;之後,也乖乖地任他摟著,一言不發,簡直像是睡著了。
「好像瘦了。」景四端在她耳際低聲說,大手游移過姣好的曲線。
「會不會是有孕了?」他吻著她小小耳朵問。「最近看你胃口欠佳,臉色也不大好,明日到鎮上找大夫把個脈吧。」
雁依盼無聲地笑笑,開口,卻淡如清風,「不會的。我從十七歲起就一直偷偷在吃涼藥,沒那麼容易受孕。」
景四端聞言一愣,手一緊。她吃疼,皺起了柳眉,卻依然安安靜靜,不出聲。
「你吃涼藥?」他不敢置信地問:「為什麼?」向來只有不准受孕的宮中嬪妃或不想受孕的煙花女子方吃涼藥,她一個未出嫁的閨女,為什麼要吃
為了無法言說的深沉恐懼。怕萬一有一天自己真的遭到染指,懷了孩子,不但非嫁不可,還要害了一條無辜的小生命。
這種心事,他不會瞭解,她也不會說。
「沒為什麼。我要睡了。」
「盼兒——」
景四端還想再問,她卻已經閉上了眼。不管他怎麼威脅利誘,說好說歹,小姐她就是相應不理,睡覺去。
他撐起身子,低頭望著那張平靜的姣美睡容。深深凝視,眼神充滿了難言的情愫。很多事他早巳預料到,成竹在胸;但沒料到的,是自己對她的依戀。
他一直是最不願受拘束的人。父母早亡,少年老成的他帶著同宗的:一個侄子到處教書賺錢,寄人籬下,看盡了人情冷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