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地字六號房

第19頁 文 / 綠痕

    「我是藺言。」板著一張冷臉的藺言,語氣冰冷地向她解釋,「你中了毒,封浩找我來的。」

    望著那一張看似暗自生氣,又像是在想責備她的臉龐,知道自己沒辦法在她醫術下說謊的花楚,雖然全身上下仍無一處不痛,但她還是選擇識時務地先過藺言這一關。

    「你知道了什麼?」普天之下,能夠知道她動了手腳的人,大概也只有這個藺言吧。

    藺言迅即將冷目掃向她,「軒轅家的法符不是常人能解的,為瞭解符,你不惜對你自己下毒以提高解符的巫力?」明明就身懷那麼多種技能,還以為她的腦袋清楚呢,沒想到她竟蠢得如此無可救藥,居然妄想去解那個算命的令符?就算死她也不需挑這款。

    也知定會遭她罵的花楚,在藺言撇過臉,懶得再同她廢話一句時,她僅是淡淡地說著。

    「我不能讓施符者察覺,因此也只有下一步險棋。」在盛守業的條件裡,她必須解開令符又得讓施符者以為令符並未遭破,所以除了這麼做外,她實在是沒有別的法子。

    「你就不怕你會被自個兒毒死?」她以為她下的毒只是那等江湖裡暗殺用的小角色嗎?她用的是可以毒死整村人的劇毒啊。

    花楚歎了口氣,「我以為我有時間解毒的。」

    曾經看過她所制的毒藥與毒蠱藺言一怔,並不想不明不白冤枉人的她,仔細地回想了一會兒後,也覺得依花楚的能力,應當不可能不留給自己一條生路才是。

    「是什麼事令你耽擱了?」難道是有人攪局或是外力介入?

    「訂金之一。」月光下那曾在兩人之間所有過的灼熱,令花楚滿足地合上了雙眼。

    「下回別指望我會再大老遠的來這救你!」不接受這理由的藺言,起身收拾擱在小桌上的藥箱,打算待會就走人不再理會她的死活。

    「不會再有下回了……」花楚勉強地撐起身子,萬般內疚地對著她的背影致歉,「藺言,我真的很抱歉,能不能請你原諒我?」

    遭她一句話留在原地的藺言,回想起在義醫館的那三日裡,她是以多麼崇敬的目光望著她心中的神明,又是如何不喊餓不嫌累的從早到晚幫忙製藥,總覺得似在暗地裡虧欠一份人情的藺言,沒好氣地拎著藥箱走回她的身邊。

    「你知道就好。」再有下例,她就毒死她自己好了。

    也不管心急如焚的封浩仍在屋外苦苦等候,藺言坐在床畔拉來花楚的雙掌,打算在解完她的毒後,接著就來治治也不知她是怎麼施咒才會弄得都是燙傷的兩掌,可在這時,花楚卻握緊了雙掌,只是靜看著眼前這一張即使她已經徹底瞧過了三日,卻終究還是沒有留在她心底的臉龐。

    「小言?」

    她勉強地笑問:「封浩可曾對你說過,我這人,天生就是不會記人也不會認人,無論任何一個臉龐擺在我面前再長再久,我就是記不住?」

    「……沒有。」頭一回聽說的藺言,這才明白方纔她在初醒來時怎會突然問那句話。

    「曾經有人對我說過,我啊,大概上輩子喝太多忘川水了,所以這輩子才會生了顆無用的腦袋。」已經很習慣這種無能無力感覺的她,無可奈何地一手指著自己的額際。

    低首看著她面上那看似痛苦的笑意,以及她眼底隱約泛著的淚光,藺言沉默了許久,完全無法想像,記憶裡儘是一無所有的空洞,那將會是種多麼難熬的人生。

    「什麼人都記不住的感覺……是怎樣?」

    「很寂寞。」頭一回在人前承認的花楚,很努力地要把喉際的哽咽給嚥下去,「寂寞到……我會時時刻刻地想起那一張只記得住的臉龐,然後,怎麼也無法忘記它……」

    那頭躲藏在黑暗中的寂寞野獸,究竟吞噬了她幾回?說真的,她已經數不清了。即使自小她就明白她有這方面的缺陷,即使她再怎麼努力想要將她生命中重要的人們給記在心坎裡,可她就是留不住他們,她留不住啊。

    哪怕是養育她長大的姨娘們,或是她視若神明的藺言,在她人生裡,他們都只是短暫的過客,就像是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他們從來都不能在她的心中留下一點痕跡,只能讓她隱約的記得輪廓,因此她只好逼自己必須把他們所說過的話、所做過的每一件大小事都記住,以期能夠留下一點點他們曾經走過她生命中的足跡。

    如果說,窗外那輪美麗絕艷的月兒,能夠照亮每一張她所想要留住的面容的話,那麼在她的世界裡,根本就沒有月亮。

    一直以來,她所能擁有的,就是無止無盡掩蓋她傷心的烏雲。

    以指拭去她眼角的淚水後,頓有所悟的藺言,這才總算明白,為何她總是看人看得那麼專注,為何她會注意人們的每一個小細節。就像頭一回她們相見的那日,為了要留住那一閃即逝的記憶,眼前的這個花楚,她甚至連說話的時間都絲毫不願浪費,就只是一徑地瞧著她心目中的神明。

    因為她想將藺言這個人留在她的心中,哪怕只是一下子也好。

    「我聽東翁說,這些年來你一直都追在封浩的後頭跑,為何你要如此?」以此推論的藺言,在今夜總算是有點明白她與封浩這麼多看來追逐與逃避的心情了。

    「因為……」花楚以兩手掩著眼簾,試圖阻止自己所有欲脫眶的淚。「我只記得他呀,這世上,我就只牢牢記得他一個人而已……」

    「小花……」

    她的語調裡泛滿令人疼惜的嗚咽,「若是不追著他,我就連這人世間唯一的牽掛,也都沒有了……」

    朦朦朧朧的世界,朦朦朧朧的臉,白紙般的回憶、不知道該怎麼去想念的想念……

    那些總讓人挫折又備感不甘的苦楚,自小就佔據了她的每一日。雖然每個人都說,這不是她的過錯,這只是上天惡意的捉弄,所以從來就沒有人怪罪過她。

    可是,每當她看不清楚這個世界,也什麼人都記不住時,她都忍不住要想,倘若她是尾水裡的魚兒就好了,那麼在她流淚時,也不會有人看見她的淚水。

    她還記得,那晚她對封浩說過,他很重要,但她想,他絕無法想像他的存在性,對她來說究竟重要到什麼地步。她總認為,只要她能夠多看封浩一眼,那麼在她的腳下就能夠多一點可以站立的人生據點,就好像她曾走過的時光不會只是一片空白;只要有了封浩,她就可以明白什麼是想念、什麼是愛、什麼是求之不得的無奈,而不是只能在失望後反覆告訴自己,什麼也沒法記得、什麼也沒法擁有,就這麼一個人孤單單的活著,也是可以的。

    他就像一本書,曾經清楚詳細地記載了她所知的半部人生,可他卻拋下了她。

    她這顆好似永遠都在流浪的流星,總是一走再走,還越走越遠。他從來都不知道,每每他這一走,就帶走了她的整個世界,她所有的黎明,還有她那顆本就殘缺不堪的心。

    究竟該用什麼法子才能夠永久的留住他?到底要用什麼,才能夠交換一個短暫的夢?

    這一點,封浩從來都沒有給過她答案。

    而她,則是多麼想告訴他,只要能留住他,不要說什麼代價,就算是要她拿生命來交換,她都願意。

    因沒這方面的經驗,故不知該怎麼安慰她的藺言,在她的淚水都溢出掌心時,只能默然取來錦帕,再強行拉開她的雙手拭淨她面上的淚珠,並在試淨了她的掌心後,再自藥箱裡取來傷藥與紗巾。

    「別哭了,靜下心來聽我說。」藺言邊包裹著她的傷掌,邊不在自的安撫著,「在記性這方面,回棧後,我會找找醫書幫你想點法子。」雖然這是她行醫以來頭一回遇著的新病症,不過,既然一號房的千里侯都能因她而賴活到現在了,她很有心想再挑戰看看。

    花楚不敢相信地問:「真的?」

    「但我不能保證藥效。」不想給她太多信心的藺言,不改本性地還是先把醜話說在前頭。

    「謝謝你……」

    「睡會吧,你的毒才剛解。」將她的雙手包紮好後,知道現下的她無處不疼,因此藺言自腕間抽出一枚銀針,慷慨地在她臨睡前給她插上一針。

    隨著那一針落後,花楚的眼簾沉沉地垂下。藺言不語地拭淨她留在頰上的淚,靜看著這一張令她既想多責備一聲,又讓她覺得深深自責的睡臉,因在花楚說出口之前,她就已自行將罪名強行掛在花楚的頭上。

    雖說她只是個不明所以的外個,尚還可諒解,但那個熟知內情的封浩呢?他知不知道,花楚為了能夠與他拉近距離,想將他給留在身邊一會兒,她付出了什麼代價?他知不知道多年來這樣一直苦苦追尋一個人的背影,究竟是種什麼樣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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