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棠芯
在過去十年裡,她從沒有像今天這樣詳細的回憶起過去,也從不曾將這段痛苦再度宣之於口。此時此刻,她內心的衝擊並不亞於那個無比恐懼、無比悲傷、無比絕望的夜晚。
「那……你相信誰的話?是朝之重臣的榮善,還是我這個六歲大又飽受驚嚇,甚至神志不清的小女孩呢?」淚水還是淌下雙頰,心裡那個被她包裹起來的傷口,
「我相信你的話。」納蘭凌按著她的腦袋靠向自己的肩膀,以一種連他都驚訝的鎮定與堅定說道。
她哭倒在他的肩膀上,聲音含糊不清。「真……的……嗎?除了姨娘,你是第一個對我說這句話的人。而我其實也知道姨娘並不是真的相信我,她只是順著我的意思罷了……他們都不相信我……可我的確親眼看到,親耳聽到了……那些人不是冒充的,是因為有他的書信與權杖為證,我阿瑪才會相信他們,讓他們來保護我們的安全……可是誰知道到了半夜,半夜……」她開始劇烈的戰慄起來,夾帶著恐懼的痙攣,臉上是一片毫無生氣的死灰,眼神裡充滿了害怕與空洞。
納蘭凌輕撫著她的背,因為她恐懼的聲音,剎那間他的心裡也感到一陣抽搐。
「沒事了,都過去了……不要去想……都過去了……」那份恐懼如鬼魅般存在於她心裡十年,從不曾有片刻消失過,但他溫柔的聲音帶著慰藉人心的堅強力量,洗刷她極度戰慄的內心。
「你並不孤單,你的秘密和痛苦都可以與我分享。我雖然不曾經歷你的恐懼,卻願意與你並肩作戰。」
「為什麼?」淚水停在了眼眶,心裡的黑暗彷彿有一縷縷亮光照入,終於有了重見天日的可能。
「因為我遇見了你……因為你對我說,我的目光毫無惡意。」納蘭凌微微的放開她,眼裡躍動著溫暖與自信。「大概這就是所謂的天意,你的事我管定了。」
她緩緩搖頭,眼裡蘊涵沉重。「我不想牽涉到任何人,這是條艱險的路……」
「停下來。我們又準備繞回去嗎?說過許多遍了,我納蘭凌決定的事就不會更改。既然知道很艱難,那我們就該更團結,更用心。現在可不是洩氣的時候,反而是應該鼓勵我。」他的笑容裡帶著傲氣,眼神裡帶著堅持。
「其實我挺開心的……」一抹羞澀染上她慘白的臉頰,點亮了她悲傷的眼。桑寧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心臟的跳動也變得異常快速,甚至有份緊張在身體裡醞釀。
她是怎麼了?突然間渾身彷彿發燒似的火燙,呼吸也變得有些艱難了。
「那就放心交給我,對於怎麼調查我已經有了全盤計畫。現在,你願意聽我說了嗎?」納蘭凌的心情並不如他的外表那樣輕鬆,然而他很清楚,除了替她找出真相外,沒有其他辦法可以讓這個身心都飽受痛苦的女孩從悲傷與仇恨裡走出來。
她揚起眉毛,眉梢眼底染著濃濃的哀愁,一瞬不瞬的望進他深邃的眼裡。「我願意聽你說。」
一抹幽光從他的鳳眼裡掠過,納蘭凌的笑裡有著傲氣,那是讓人安心並且願意跟隨的笑容。
桑寧覺得,也許是上天將他帶到了她的身邊,讓孤單的她終於有了願意與她分擔痛苦的人。
而他,是真正可以信任的人!
第五章
「這樣真的可以嗎?」桑寧穿著一身漢家女子的衣裳,上著淺色小襖,下著翠綠長裙,裙擺下微微露出腳踝和繡花鞋,梳平常漢家女子喜歡的平髻,只插了一隻木簪子。
「格格穿上旗裝秀麗端莊,穿起漢裙來也一樣文雅大氣,很適合啊。」納蘭凌此刻也一身漢家公子打扮,寬大的衣袖將他身上的飄逸瀟灑氣質完全襯托出來。
「我只是覺得一定要穿成這樣嗎?」她看向自己纖細的腳踝,隱隱感到有些羞赧。旗裝是完全不露腳踝的,所有肌膚總是藏在長袍之下。
「我們不是說了,今天你不是桑寧,我也不是納蘭凌,我們只是普通的漢人男女一起去天橋閒逛嗎?若不做如此打扮,豈不拘束?」納蘭凌打開他的折扇,一臉愜意。
「我還真不知道白天的外城是什麼樣子。聽無雙說天橋那一帶特別熱鬧——茶館、酒肆、飯館、練把式、說書唱戲、唱大鼓書的那裡都有……」
「那還等什麼,我們快走吧。」納蘭凌領著她穿過後花園,向著學士府的後門走去。
桑寧心裡其實有些小小的興奮與期待,她長這麼大還不曾有過穿上漢服、擺脫清廷禮教和內心痛苦,出外遊玩的經歷。
「可是我們穿成這樣,如果被人看到……」她有所顧忌。
「我已命小廝準備好馬車在後院外等著,安心吧。」見她猶豫不決,他拉著她的手腕,加快了步伐。
桑寧恬淡的臉上顯出幾分暈紅,心坎裡也有處柔軟的地方隱隱覺得溫暖。
其實今日她本是來納蘭府詢問他計畫進行的最新情況,誰知卻被他硬拉著說要去天橋一帶走走。這身衣裳也是他替她準備好,硬要她換上的。
雖然玩物喪志,她也明白現在不是可以玩樂的時候,但只要看著他那雙總是閃爍著笑意的眼,她就變得不再那麼堅持了。
納蘭凌打開後門,回頭對她狂妄一笑。「今日我們就拋開一切身份束縛,當一天的平民。」
她輕輕點頭,也不知道除了答應他,還能做何反應呢?
門外,果然有一輛馬車候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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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徐徐前行,桑寧不時掀起簾子向外偷偷張望幾番。
出了前三門,也就到了外城,一派熱鬧繁榮的市井之象與內城的整肅浮華自是大不相同。
春日融融,日光又透著絲絲暖意,真是個適合出遊的愜意天氣。
納蘭凌悄悄的看向桑寧臉上那片不自禁的暈紅,嘴角撇出滿意的笑痕。果然,褪下旗裝、卸下旗頭以後,她身上的沉重退去了不少,也漸漸顯露出少女天真爛漫的天性。
「對了,我原本是想問你,皇上給了你什麼差事?四阿哥那邊的茶會又怎麼樣了?我還真有些擔心,你覺得四阿哥真的會幫我嗎?」誰知剛過崇文門,桑寧又舊話重提。
「先前我在府裡和你說過什麼?」納蘭凌無奈的撇了下薄唇,帶著三分揶揄七分認真望著她。「今日你可不是桑寧格格,我也不是納蘭凌。這些事,晚些我再告訴你也不遲,何苦浪費了舂日美景?」
他掀開馬車上的窗簾,讓她看見外面的繁華景象。
「看到天橋了嗎?」他指著遠處那座漢白玉單孔高拱橋。「我們到了。」
「我也只是隨口問問,你不回答便是。」桑寧嘟了下小嘴,轉過頭去不看他。
其實,她早就被街上的繁華景象吸引了。和晚上的八大胡同不同——比起那夜夜笙歌的淫邪之處,這兒真是充滿生機。再說她當時每夜都心情緊張,神經緊繃,絲毫沒有感受到八大胡同的熱鬧。
現下,她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逐漸沸騰起來,這份熱鬧與喧嘩,她一輩子也不曾經歷過。
「也是,難得格格擔心在下,納蘭凌真是受寵若驚。」他拱了拱手,然後命令車伕停車。
「誰擔心你了?我只是擔心我們的……」她倏地住口,看著他打開車簾。
一言不發的下了車,納蘭凌吩咐了小廝幾句話,便帶著她大步走向天橋一帶。
天橋這一帶,河溝縱橫,港汊交錯,河兩旁風光綺麗,楊柳垂條,風景煞是優美。又由於天橋的存在,便成了一處風景名勝,每年來天橋遊覽的人絡繹不絕。漸漸的,也就形成全京城最熱鬧的市井文化,會館、茶館、飯莊林立,賣藝雜耍的也在這裡討飯吃。
桑寧轉著玲瓏大眼,每件事物都讓她露出新奇的目光。
街邊賣藝的,擺攤的,路上光明正大閒逛的年輕女子,還有茶館裡的說唱聲,街頭藝人們的吆喝聲、鑼鼓聲、圍觀者的叫好聲、鼓掌聲……
「他們為何都要在地上畫一個圈?是代表那裡是他們的地盤嗎?但是大家都只畫圓,為何不畫方呢?這有什麼典故緣由?」那些賣藝的有男有女,這也讓桑寧驚訝不已,原來女子也可以這樣拋頭露面?她四下張望,突然對那些賣藝雜耍之人都站立在一個用白線畫出的圓圈裡感到了好奇。
「格格真是心思縝密。」納蘭凌欣賞的凝視她俏麗的臉蛋。「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問我,還真把我給難倒了。」
「怎麼說?你竟會不知道?」桑寧杏眼圓睜。
「這世界上我不知道的事可多如牛毛。你覺得我應該知道嗎?」納蘭凌在一個書攤前駐足。
「納蘭公子博學多才,你不知道的事我才覺得稀奇嘛。」她的視線也被那些刊本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