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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文 / 席絹

    人,生下來唯一平等的是生命,但命運的好壞與才智的多寡是絕對不會平等的。

    張品曜國中高中那六年,處在這樣一個貴族而勢利的圈子裡,感受尤其深刻。在這個群體裡,他各方面的條件只能說是中等偏下,人才不怎樣、成績不怎樣、家世不怎樣,外表氣質也只能說尚可,而國中時期張揚的暴發戶拙樣,更成了別人眼中有趣而難以忘卻的笑話。

    這個世界是這樣的:如果你沒有家世,那你最好有某方面出色的表現,若你都沒有,那就乖乖的夾著尾巴,當個沒有聲音的平凡人吧,至少不會鬧笑話。這是在這種環境裡的生存之道。

    他在高中三年,都代表學校參加武術比賽,這種暴力型的運動比賽,一般貴公子是避之唯恐不及的,畢竟挨打會痛不打緊,還很丟臉、很不優雅。所以當張品曜自願參加時,每個人都訝異萬分。而他,剛開始只有挨打的份,不出眾人意料外的迅速敗北。但後兩年,他蟬聯了兩屆高中組冠軍,簡直跌破全校上下所有人的眼鏡。

    只要你夠出色,就能得到尊敬,也會得到許多友誼。

    不過,那個時候,能不能與貴公子們交上朋友,已經不在張品曜的心思中了。也許環境對人的潛移默化的力量是很大的,他漸漸也變得像那些同學一樣,不會輕易對人交付真心,學會了表面冷淡而不失禮的應酬語,對誰也不示好、不親近,但不介意保持連絡。畢竟以後在商場上八成還會見上面,一切都現實而功利的計較著。

    對!他就是個很會記恨的小心眼男人。他們曾經的嘲弄,他永遠會記在心底,也永遠不需要這樣的朋友。後來連新認識的好家世同學,就算品德上佳,他也不肯交心了,把君子之交淡如水奉為最高準則。

    高二以後,他有很多相處得不錯的同學,但他沒有朋友。

    有一次他與李想又不幸狹路相逢,他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勁,竟擋住她的路,讓兩人不得不四眼交接,不得不交談。

    要談什麼?其實他也不知道,覺得有好多話想跟她說,卻組合不出一句能講得出口的話。他不希望再被她視若無睹下去,希望她能看到他的不同。那是發生在他第一次打進總決賽,並且極有希望奪得不錯名次時的事。

    他一直都太平凡,可是虛榮心又那麼強,好不容易有點出色表現,總想從她口中聽到好話、從她眼底看到讚賞……那會讓他覺得很光榮,覺得自己真的變厲害了……

    「我會拿第一名回來的!」他突然很大聲的對李想宣告。其實自己心底根本沒底,祈求她不要聰明的聽出他強橫口氣裡的心虛。

    那時,李想仍然是一副很煩的樣子——她每次見到他,都只有「很煩」的表情。他氣著氣著,也就習慣了。

    「你拿第一名關我什麼事?」

    「我、我不會再打輸你!」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居然衝口說出這句話,說完就覺得自己超蠢,緊張的立即找話來亡羊補牢:「我現在身高一七六,比你高十二公分!」結果更蠢!

    雖然很蠢,但這也表示他一直很介意兩年前,國三那時候,他比她矮兩公分、又打輸她的事實。

    「那——」她很明顯的深吸一口氣,像在忍耐著什麼,傲道:「那又怎樣?」

    他瞪她,突然訝異的發現,他居然是抬頭看著她的!明明他已經比她高很多了啊,怎麼可以讓她繼續用這樣俯視的角度來睥睨他?不能忍受!絕絕對對的不可忍受!

    往下一看,發現原來她正站在台階上。他想也不想的出手如閃電,滿心只想把她抓下來,讓她好好的腳踏實地,認清她現在已經比他矮的事實。

    「喂!你——」她不欲理他,正想轉身走,一時不防,被他蠻力一抓,驚呼一聲,側身向他撲跌過去。

    還好他這兩年身體練得很結實,下盤夠穩,不然被她這樣一撲,也只有當肉墊的份。所以她只是跌進他懷中,他把她抓得牢牢的,沒有被撞翻。雖然胸口被她肩胛骨撞得有點痛,但這不是問題。覺得很有面子,所以得意洋洋的道:

    「你看,你好矮。」可以低頭看她,真是太美好了。

    她沒有聲音,整個人像是被嚇住了,一動也不動地。他奇怪的看向她的臉,想知道她怎麼了,就見她的臉一片呆滯,正怔怔的盯著他的右手。

    他的右手怎麼了嗎?他也跟著疑惑的看過去。然後,他看到他的整只右手掌,拱成了半圓形,它之所以拱成這個形狀,是因為掌下正貼著一隻飽滿的物體,於是隨著那物體的弧度自然拱起,就像拱著一隻碗……

    那是什麼?

    他的大腦一時失去作用,那只造孽的右手還下意識本能的抓了抓……嗯,軟綿綿的,手感很舒服——

    然後——

    啪!啪啪啪!碰!

    一巴掌,再連著三巴掌,最後是一招跆拳道的招牌迴旋踢,他滿眼金星的被放倒打掛。

    然後,第二天,他頂著腫成豬頭的一張臉,殺氣騰騰的將每一個對手當成滅門仇人給狠狠打趴,那副不要命的暴走架式,無人可纓其鋒,於是大爆冷門的得到生平第一個冠軍獎座。那金光閃閃的獎座與紫光滿面的豬頭臉相映成趣,被一大堆人拍了下來,他力阻而無效,丑相永遠的烙印在照片上留存。

    真是不堪回首的一段過往啊……

    「品曜,你在笑什麼?」張家老大張承功好奇的問道。

    「他一定是想起了高中時期的豐功偉業笑的。你沒看他一直在看櫃子裡那堆獎座。」張家老二張仲敏篤定的說道。

    「不是,只是想起以前的一些事。」張品曜回過神,目光從玻璃櫃裡的獎座上收回,卻又不由自主的盯在自己右手上。臉上微熱,過去的記憶與近期的記憶相結合,雖然才分開六天,但他已經好想她了。不過他想那個沒心沒肺的女人是一點也不會想他的。右手悄悄蜷成拳,努力轉移心思,企圖忽略掉手掌丘電擊般的那一陣陣動情的微麻戰慄。問道:「這些獎座怎麼會放在公司?」

    「當然要放在公司,這是我們家的光榮事跡,當然要給大家看到。本來還被爺爺放在會議室的,後來爸爸挪到董事長辦公室來,說是接待重要客戶時,方便介紹。」張承功理所當然的點頭。「你也知道,我們家這四個,除了捐錢大方會得到學校的獎狀外,也就只能拿到全勤獎了。你不知道你高中得到的這些大大小小的獎座獎牌什麼的,有多了不起嗎?爺爺送你勞力士表可不是白送的,那時他多高興啊,才會這麼大方。」

    張家老二在一旁點頭,更想到了一件事,「對了,你有沒有把你那篇得到優秀論文獎的論文給帶回來?還有獎狀和畢業證書也不能忘,回家記得拿給我,我拿去裱框,掛在爸爸辦公桌後面的牆上。那本論文我也會另外訂製個鑲金的櫃子來陳列,一定讓你風風光光的。」

    「對對,這事可不能忘。等這些東西都陳列好了之後,我會把那些重要客戶都約過來看,讓他們羨慕一下!」張家兩兄弟都再三囑咐,覺得這是件大事。

    張品曜有點無言,好一會才開口道:

    「這些我都放在美國,沒有帶回來。不用忙了。」

    「什麼?!這麼重要的東西,你怎麼可以亂放?應該隨身攜帶啊!要是不見了該怎麼辦?」張家老大緊張起來。

    張家老二也急道:「如意現在不是正在紐約遊學嗎?我們快聯絡她,叫她快點去品曜的住處把東西收好,收哪都不安全,乾脆叫她去銀行租個保險箱——」

    張品曜見二哥已經掏出手機要打電話了,出聲阻止道:

    「二哥,現在美國是凌晨二點,你別吵她。她人在紐約,我住的地方是洛杉磯,你叫她怎麼過去?這種不重要的小事,不要驚動小妹。」

    「什麼不重要——」

    「可是——」

    「大哥,二哥,你們沒忘了我們今天開會的主題是討論上櫃的事情吧?我們還是快點進入正題,不要耽誤了你們晚上的應酬。我昨天印給你們的資料,都看完了吧?」

    說到這個,兩兄弟就煩腦,一時也沒心思跟張品曜盧了。

    「哎,那麼多字,又一大堆英文……反正,那種事,交給你這個專家處理就好了,什麼導入ISO九千還是ISO一萬四的認證,這個我不懂啦,還有昨天你說還要取得中標局CNS的認證,講得我是一個頭兩個大,我們公司得到的認證不是已經夠多了嗎,怎麼好像要永遠認證個不完哪——」張大哥抱著頭哀號。

    張品曜笑道:

    「我昨天只是分析『國際標準化組織』的意義,以及幾種系列的不同處,這些系列裡,以ISO900的標準最為高。其實說穿了,就是注重國際品質管理與品質保證制度,而CNS則是我國的國家標準,由中標局委託中研院主導設計的,它是根據ISO9000為標準,為了提升台制產品形象,還規範得更嚴格一些,命名為CNS2680系列,總之這些認證都是為了加強國際競爭力。與我們公司原本就有的各種CMP認證,以及在日本取得的JAS標誌認證那些依據個別產品品質證明是不同的。」他看著兩位兄長再度目光呆滯,於是不再講出任何一個與英文字母有關的字眼,只道:「既然我們決定讓公司上櫃,接下來兩年必須做的準備工作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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