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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文 / 席絹

    不過,想到昨天作的那個夢,總覺得它應該會有什麼不同才是。當她發現牆上的時鐘快要指晌午夜十二點正,心中突然產生一抹衝動,於是大步向鏡子走去。雖然心中驚伯,但好奇心仍是佔了上風——畢竟那夢裡的聲音跟她保證過這鏡子上發生的異狀不會傷害到她,既然如此,她就可以成全自己的好奇心,而不用擔心因此付出代價,是吧?

    就,試試吧,看看會有什麼不同。

    好奇心在慫恿著她,想到上次發生異變時,就是午夜十二點,眼下天時地利人和皆相仿,就試了吧!

    她終於立在鏡子前,對著黃銅鏡瞪視了好一會。

    沒有變化。

    想到那聲音說過的話,李想伸手輕輕碰觸鏡面,無意識的畫著圈圈,低聲自語——

    「不會是需要我說一聲類似『魔鏡啊魔鏡,告訴我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是誰』,抑或是『芝麻開門』之類的蠢話吧?」

    話才說完,就在她瞠大雙眼、滿臉震驚中,鏡子,開始產生變化了……

    第五章

    天瞬實業,銷售的產品以飲料為主,規模不太大,屬於台灣數百家中型公司裡的一份子。目前打算申請股票上櫃,正手忙腳亂的動起來,準備在最快的時間內讓公司符合申請的標準。

    六十年前從三坪大的店面賣涼水、青草茶起家,後來正式成立公司之後以彈珠汽水主打市場,深受兒童歡迎,在穩紮穩打的保守經營下,公司發展堪稱一路順風。當全台灣大多數人還在啃菜脯配地瓜飯度三餐時,他們家已經能每天吃白飯,並奢侈的配上一盤肉了。

    在那個年代,土地非常便宜,天瞬企業的創辦人張天順也沒有什麼厲害的投資想法,反正賺了錢就買地——這是中國人永遠不變的執著,有土斯有財嘛。老先生的想法是絕對不去跟人爭那種一坪叫價上千元的黃金地段,對他而言,所謂的都市計畫區沒什麼意義,同樣花上萬元買地,他喜歡看到買來的是一大片土地,而不是連蓋間廁所都勉強的市中心畸零地。

    有錢就買地,買了就出租給人蓋廠房、或租給人耕種,也不轉賣,樂孜孜的作著他的大地主夢。三十幾年前幸運搭上了台灣經濟高度發展的機會,在新竹科學園區成立時,張家的土地有一部分正位於其中,讓他們霎時從一個生活水準算是小康偏上的人家,搭火箭直線升等為台灣富裕族群裡的一員。

    突然有了那麼多錢,讓已經習慣了把日子過得錙銖必較、勤儉節約、餐桌上有魚有肉就覺得很幸福的張家人,好長一陣子都覺得難以適應,不知道該怎麼把自己的心態從一個生活還過得去的小生意人嘴臉,給轉變成富豪氣質。

    這真是苦惱萬分哪。所以他們最先做的,就是把那一大堆錢拿去增建工廠,增加生產線,開發多樣飲料品項。然後,就開始在台北買土地,蓋房子,舉家搬了上來——因為有錢人都住台北的嘛。

    身為暴發戶,最怕的倒不是太多錢會引來旁人的覬覦,只怕讓人瞧不起,背後議論紛紛說什麼守財奴、土財主的——因為那是事實,所以更怕人說。所以張家開始學著在物質上享受,吃好穿好住好,總之每一種會讓別人看在眼底的行為,都不可以漏氣就是了。

    張天順老爺子總是邊揮霍邊心痛,而他的獨生子張宏年也跟他一樣,節儉慣了,面對著一大堆錢,總想著放在銀行生利息,再不然就擴廠賺錢,要叫他花錢,簡直是在要他的命。

    幸好張宏年的夫人性格正常,她出身自殷實富農人家,本身雖然不熱衷揮霍給別人看,但倒也很能享受錢財帶來的好處,在家裡還沒因為土地而暴富時,日子就過得很舒坦,好質料的衣服、營養均衡的飲食全都由她去打理。

    有她這樣的母親,她下面的四個孩子當然一出生就過著衣食無缺的生活,吃喝玩樂都是盡量用最好的——反正錢那麼多,不花在孩子身上,又能花到哪裡去?他們一家子對投資理財沒概念,對那些奢華的珠寶只覺得貴得太離譜,加上本身不識貨,也就不湊這個風雅了。他們張家人,除了買地之外,就只買金條,一切都朝最實際的方面去處理,對於一大堆人上門推銷什麼古董字畫、海外基金、股票投資等等,都無法接受,他們難以理解被吹捧炒作出來的東西有什麼價值可言。

    這就是張品曜所出生的家庭。

    他上有兩個哥哥,下有一個妹妹,打他們出生時,就過著比別人富足很多的生活。加上祖父與父親老在親友來訪時,端出勞力士表、名牌西裝皮鞋等現寶,把一切為了門面而置辦的東西都呈現出來,就為了博得那些親友們羨慕的眼光,從中得到深深的滿足,並一再印證自己是別人眼中有錢人的事實。這樣的生活模式,讓張家四兄妹一度真的以為自己家裡是全台灣最有錢的!

    後來上了貴族中學之後,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那些真正殷實的世家子弟眼中,他們四兄妹就只是口袋裡放個幾百、幾千塊零用錢就自以為腰纏萬貫的土包子。

    可一開始,他們對此卻是渾然不覺的。他們在同學身上知道了全台灣比他們家有錢的人排了一大串,可卻在很久很久之後才知道,那些人在背後譏嘲他們是沒見過世面的田僑仔,才那麼一點點家底,實在連暴發戶也構不上的。

    那些表面對他們微笑的同學,其實心中對他們充滿了輕蔑,就算不輕蔑的,也會冷淡的保持距離。在他們自以為與同學相處得極為友好、已經加入這些富家公子的世界,成為同一種人上人時,根本看不出來,那些人對他們只是禮貌性的應付,而且看他們的眼光,就像在看什麼滑稽的甘草人物。

    也許,永遠不知道真相會比較幸福。或者,知道了真相,但認命,也是不錯的。張品曜不知道兩個哥哥有沒有察覺像他們這樣的身家、以及一點也不貴族卻又自以為貴族的舉止,在那所頂極貴族學校裡,是格格不入的存在、是被暗中排擠的。

    他之所以知道,是國中三年級時,他與李想吵架,被李想一語道破,讓他毫無防備的經歷了生平第一個巨大的打擊,那種難堪,那麼血淋淋、熱辣辣的痛,教他只想讓眼前的一切跟他一同毀滅!

    難以承受的打擊在於:他竟是經由李想的直言,才弄清楚自己心中那一直以來隱隱覺得不對勁的同儕關係是出自什麼來由。而李想講述事實時,從來不委婉,殺得他自尊心千瘡百孔,讓他恨不得當下就死去。

    難以承受的打擊在於:這種被瞧不起的情況已經那麼久了,而且還被李想看在眼底,但他竟一無所知。還常常因為可以去同學家參加慶生會而得意洋洋的向李想炫耀,吹噓說自己有多麼受到那些超有錢同學的看重。

    難以承受的打擊更在於——他第一次如此深切的明白,李想果然比他優秀!她不是只會讀書的書獃子而已,她有敏銳的觀察力,她非常的聰明!這已經不是他偷撕掉她一百分的考卷、藏起她第一名的學期成績單、在她模範生獎狀上畫豬頭等等就可以掩蓋掉的事了。而她總是冷眼看著他出醜,不知道在背後冷笑多久了……

    那年,那個十五歲的無地自容的少年,在滿腔氣急敗壞的羞怒中,吼地衝上去,做出了至今都讓他每每想起都羞愧萬狀的事——跟女生打架。

    那一架打得真慘。

    他力氣是比她大的,但國中時期,她樣樣都比他好——成績比他好、發育比他好、反射神經比他好,所以他不是每一拳都能打到她,可是她卻能腳腳踹到他。

    她是一個能做到臨危不亂的人,而且善用自己的優勢,在任何情況下,都能讓自己吃虧程度降到最低。打完後,兩人都帶傷,但他豬頭的程度比較嚴重。

    在那之後,他們各自有了新目標:他去全台北最出名的武術教室報名,而她跑到學校附近的跆拳道館去打工抵武學學費,一學都是三年,直到高中畢業。而他之所以能堅持住這麼長的時間,沒在一開始的摔摔打打中打退堂鼓,也是因為她一直都撐著,所以愛面子的他不能漏氣,再痛也咬牙忍下來了。

    對於他這個嬌生慣養的少爺,能學出還算不錯的成果,實在不可思議,全家都為此大大誇獎了他一番。沒人知道他只是為了不想被李想瞧不起,更不想下次再有機會打架時,又成了傷得比較重的那一個。哪裡知道僅是一點點武術上的小成就,讓他高中生活裡有了意外的收穫——無心插柳之下,他得到了同學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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