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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頁 文 / 杜默雨

    擋路的石頭竟然來了!她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霎時,她渾身僵直,忽冷,忽熱,暈眩,眼茫,氣喘:心悸,耳鳴,頭疼,肚子痛,骨頭酸……反正全身都不對勁。

    再看他拿出繡花鞋,她這才明白,她著了他的道了。

    她早該知道,若他仍保有記憶的話,一定早就懷疑了,可她還是想不透,她的法術怎會不靈?這實在太傷她五百年道行的狐仙名號了。

    再瞧瞧,現在怎麼了?小弟和他聊得好不熱絡,他還講了除夕夜縫繡花鞋的故事,聽得那軟心腸的曲柔感動得哭了喲。

    大個兒說起故事來不是只會讓人打瞌睡嗎?她好惱他說出他們的事,只好直瞅樹洞裡的松鼠窩,松鼠吱吱叫,好奇地看她;她瞪了回去,要它別看好戲,可松鼠還喚來它老婆,一起歪頭看著她。

    要看就看吧!她瞄向他六年如一日的穿著,灰衣、包袱、長劍……好像有些什麼不一樣了?神情似乎更滄桑些,瞳眸似乎更幽邃些,裡頭透出深沉的孤獨與寂寞……她心一扯,立即栘開視線。

    既然他想起來了,又尋著了她,她就得做一個結束。

    「你知道,我是狐仙。」她面對他,擺出冷漠的臉色。

    「是的,我知道。」

    「我要修行,不談情愛。」

    「我只是想再見你一面。」

    「好,看完了,你可以走了。」她搶上前,奪下他手裡拿的繡鞋。

    好痛!鞋子裡藏了刀還是火呀?刺灼得她只能立刻丟掉鞋子。

    她慌張地往右手看去,只見掌心印著一個奇怪的符號,有如一輪熊熊燃燒的紅日,且那把火燒進了她的肌膚,瞬間就消失於無形。

    她的手心仍然白裡透紅,沒有傷口,然而一股麻痛感卻迅速地擴散開來,從手掌到手臂,隨著血流的周轉,她全身立時虛軟,倒了下來。

    「你!」她急得大叫道:「裴遷,你做什麼?」

    「這只是暫時制住你的法力而已。」裴遷乎一攬,抱住她的身子,望向急忙奔跑過來的石伯樂和曲柔,沉聲道:「這是我好不容易求來的符,你們放心,我愛靈靈,絕不會傷害靈靈,我只是要還她一件東西。」

    我愛靈靈!她臥在熟悉的溫熱胸膛裡:心跳暫停了。

    六年來的堅持,頓時變成夢幻泡影……不,她都能堅持以老婆婆的面目出現,不讓他瞧得廬山真面目,她是心如止水、不動如山、難以撼搖的狐仙,她有高遠的目標,絕不貪戀區區一個男人的懷抱!

    「裴遷,我又沒借你東西……」她借啥給他了?碗?筷?針?線?她的心突然被猛撞了一下,既然他想起了。「難道……你知道了?」

    「是你的,就該還你。」

    她讓他抱坐到地面,粗糙多繭的手掌滑過她的頭髮,落在她的臉頰;只是這樣輕柔的撫觸,她的堅持就瓦解了。她恍恍回想兩人熱烈的歡愛經過,既然已有親密的契合,所以,她就是他所尋找的妻子嘍?

    他看她的目光那麼深,笑容那麼溫柔,她再也無法心如止水,思念苦楚翻湧而出,兩行熱淚落下,在茫茫水霧裡,他的臉孔漸漸地不見了。

    這笨蛋啊,六年不變,照樣笨,笨得連命都不要嗎!

    「不行……裴遷,你不要做傻事……」

    裴遷不語,直接俯下臉,以吻封住她愛嘮叨的嘴。

    丹田運氣,肚腹裡一團陪伴他六年的熱氣湧上,他不斷地提氣,從丹田提到了脾胃,提到了心口,提到了咽喉,提到了嘴裡。

    「裴大哥!你不必還給大姊!」石伯樂急得上前阻止道:「她只需再修一百年就可得到新的元神,可你沒了元神,過不了明天呀!」

    那急切的呼喊有如過耳風聲,裴遷看到的只有她的淚眼,聽到的只有她的悶哭,他不捨,但他是該被遺忘的那一位,傷心很快就過去了,在她長生不死的生命裡,他不過是晚風吹過的一粒微塵。

    一團紅光湧出,他小心地度進了她的嘴裡,完全不漏一絲縫隙。

    風聲止,紅光滅,他太想念她的芳唇了,忍不住再往那艷紅的柔軟唇辦輕吮一下,滿足地吸聞她的香氣,這才起身。

    「我嘔!」胡靈靈得了空隙,立刻作嘔欲吐出元神。

    裴遷立刻伸過右掌,完完全全覆住她的嘴,稍加運氣,便將那團紅光送入了她的體內。

    「我原本命已該絕,是靈靈將她的元神給了我,又讓我多活了這些年。靈靈,謝謝你。」裴遷看著她,語氣柔軟得……令她生氣。

    該死!該死!是笨蛋就該死嗎?她氣得淚流不止,誰要他感謝啊!

    他又輕輕地撥弄她的亂髮。「靈靈的心願就是成為天女,一百年是一段不算短的日子,修行很辛苦,我希望她能早日得償所願。」

    「裴遷!你這混蛋!」她罵人了。

    他懂什麼!她更想爬起來狠狠揍他一頓,可是她只能像一團麵糊攤在地上,眼睜睜看著裴遷向小弟和曲柔道別,卻是視她如無物,完全不再看一眼,然後以他上乘的輕功奔人茂密的樹林裡。

    沒了護體元神,還跑那麼快?跑得越快,耗費的元氣就越多——

    「他會死!他會死的啊!」她心痛如絞,六年前的黑夜墓地重現眼前,當時失去他的恐懼再度重重地衝擊著她。那時,她還能看到他的魂魄,抱回他的身體,這可回,他跑掉了,而她被奇怪的法術所制,完全失去法力和體力,難道就真的等三天三夜恢復之後,再去尋他吐回護體元神?

    到時,他早就……

    「我要去找他!不能讓他走啊!」

    一顆心陡地落了個空,有如直墜谷底,什麼也抓不著;她感到極度的驚恐無助,不覺放聲大哭,拚命以手掌按住地面想要起身,她再不趕上,黑白無常就要捷足先登了。

    等找到了他,她非得將這個大笨蛋變聰明不可!

    第十章

    冬去春來,梅花落了,換上滿樹的綠葉,黃鶯飛來,枝頭啼唱,蟬聲唧唧,跟著和鳴,原來,早就是盛夏了。

    裴遷坐在梅樹下,遠眺青山。六年前的冬天他們過來時,雪霧迷濛,看不真切遠處的景色,如今天朗氣清,再遠的城鎮田野都看得到。

    山頭連綿,接上雲天,山的綠、雲的白、天的藍、霧的灰,在他眼中揮就一幅寧靜的潑墨山水,撫慰了他疲倦至極的身心。

    美景當前,他感覺內力正在一點點地流失,甚至連呼吸都覺得費力,他再也沒有睜眼的力氣,眼皮緩緩垂下,等待最後時刻的來臨。

    起風了,吹落幾片清香的梅葉,飄飄覆蓋在他身上;他嘴角浮起一絲很輕的笑容。夠了,這一生夠了,他再也沒有別的要求,能在這片最值得懷念的梅林死去,他於願足矣。

    等到了秋天,他將與滿地枯葉化作泥塵,再讓冬天的白雪埋葬,他期待魂魄能化作悔樹,為她綻放一樹的繽紛紅侮……

    他渾身漸感冰冷,彷彿冬天已經到來;就在他的意識即將被凍凝時,一團熱火從喉頭直落肚腹,瞬間在他體內燃燒了起來,一團又一團,像是從空中掉落的火球,他腹中之火也越燒越旺,一肚子的火氣直往四肢百骸竄去,漸次地消融他體內原有的冰冷。

    他以為地水火風四大分解來襲,不敢生起任何意念,否則又怕遭受極度的痛楚;然而,地水火風沒有來,就連那團火也漸漸降了熱度,變成了溫溫熱熱的一團熱氣,停留在他的丹田之中。

    他陡地一驚,這團熱氣的感覺太熱悉了,過去六年來,他在運功呼吸吐納之間,即能感覺她給他的生命之氣;他曾經想留下她得來不易的護體元神,陪他一輩子,但,他還是決定盡早滿足她的心願,這是他身為一個凡人所能為她做的。

    可他不是還給靈靈了嗎?為什麼現在又回來了?

    微弱的鼻息裡,吸入了若有似無的香氣:嘴裡,也嘗到他永遠忘不了的苦澀淚水;他本能地伸手擁抱她,想給她安慰的親吻,可他卻撲了個空,抬眼望去,雲霧迷茫,靈靈不見了?

    靈靈!

    他大叫一聲,人就醒了過來。

    他躺在小屋床上,蓋著他六年前除夕買來的棉被,四壁蕭然,桌上擺著他的包袱和長劍,窗外光線灰暗,看不出早晚時間。

    他掀被坐起,夢境栩栩如生,他一時仍陷在迷夢裡,茫然不解。

    不對!他目光快速地掃過小屋一遍。他記得早在五年前,小屋就已經拆掉,另蓋農舍,養了幾百隻咕咕亂跑的雞,完全不復舊日的寧靜。

    「這是結界,你所看到的都是幻像。」胡靈靈突然出現在他眼前。

    「靈靈……」裴遷驚喜地走向前,卻是摸不到她。

    「你看到的,不是我,我早巳離開。」胡靈靈神態冷漠,嬌膩的嗓音也壓得低沉平板。「你若醒來,就是身體已經完全康復。別再做傻事,別再尋我,離開這裡,去過你的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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