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佟蜜
「平常不一定,今天是禮拜五,我下午沒課,會過來看看。」她不會以為他追著她這個蒼白失溫的幽靈到圍棋社來,除非他是道士,想捉兔。她為這自我調侃而抿唇淺笑。「怎麼突然想加入圍棋社?」
他炯亮黑眸注視她,直到無禮的瞪視讓她微微臉紅。「只是想找個社團。」
他其實並不想加入,但這幾天在校園裡,老覺得眼角瞥見一球蒲公英,他轉頭尋找總是落空。
今天他只是路過圍棋社,一看見她,腳步就自動拐進來,就這麼說出他想加入。
她好像在他心底放了一子。他想應子。
猜子結果是羅妙靖先。她下了一枚黑子,他持白子。
棋局不到一半,羅妙靖已經知道他的實力和她差很多,她沒有窮追猛打,但他臉色愈來愈沉,最後認輸。她安慰他:「你只下過一年棋,這樣算不錯了。」
「我不介意輸。」他坦然聳肩。「以前我念山區學校,學生最多二十人,考上都市高中以後,發現我落後同學很多,但後來大學考上第一志願,研究所也是。一開始輸不要緊,只要我想追,是追得上的。」他只是鬱悶,他不想在她面前落敗,尤其是輸給她。
「你想追上我?」程度差這麼多耶。
「你要我贏你?」
他眼神挑釁,她瞇眸,暑氣好像又侵入皮膚。「隨時候教。」
之後,只要她週五來圍棋社,他一定在。他們切磋棋藝,他不多話,卻和她很談得來,她才知道他和她同樣父母雙亡,她還有姐姐,他卻孑然一身,從學賽到生活賽全得自己籌措。
他們都喜歡狗,喜歡散步,她喜歡杏仁,他的最愛卻是炒蝸牛,聽得她驚嚇不已。他說起在山區唸書時的迷你班級,種種趣事逗得她發笑,她貢獻自己從小跑醫院的心得,他起先聽得津津有味,越聽越是皺眉,為她心疼。
「你還能這麼開朗,很難得。」他的眼神彷彿看著一朵竭力對抗暴雨的花兒,溫柔得讓她悸動。她早已學會堅強面對病痛,他卻喚起她脆弱的情緒,那一刻,她幾乎想向他撒嬌。
圍棋社人少,消息傳得快,沒多久學妹就曖昧兮兮地告訴她,華疆臣只在她出現的時間出現。
「大概他也是這時間才有空吧!」她一笑置之,臉卻發燙,因為她上周剛問出他在圖書館打工的時段,之後就天天報到,假裝她突然發願看完學校的藏書。
走在路上,她總希望和他不期而遇,和他相處總覺時光飛逝太快,對他的感覺比朋友再多一點,她還厘不清,已甜甜地沈醉。
他真正拿手的是象棋,教會了從來接觸過的她,半個月之後她第一次贏他,那時他神色複雜,打趣道:「你這麼聰明,會把想追你的男生嚇跑。」
「我早就嚇跑過不少人了。」很多男孩因為她表現優異而自動退卻。「我最近看電視節目坊間男性觀眾,外貌和內涵兩者擇一,男人寧可選擇美女。」
「因為男人交個比自己聰明能幹的女友,只會被朋友嘲笑,一個花瓶女友不但不會損害他的自尊和成就,還可以拿來在同伴間炫耀。說穿了,這種人沒有自信成為優秀女性的伴侶。」
「你也是這樣嗎?」羅妙靖試探地問,強烈地起了「不如糊塗」的念頭,可是她沒有美貌,放棄內在也只剩個空架子。
「我可不是這種膽小的傢伙。一個優秀聰明的女孩願意選擇我,就表示她肯定我的價值,我何必對自己失去信心?就算她下棋總是贏我,我還是有辦法讓她在其它方面需要我。」
「自大。」她小聲嘀咕,引來他的笑聲。這是他們之間的感情最露骨的一次,她佯裝鎮定地收棋子,沒想到他補上一句,害她耳根瞬間紅透。
「我很欣賞你,你很美,是兼具外在和內涵的女孩。」
她難得羞怯慌張的模樣讓華疆臣怦然,幾乎想傾身吻她。
他喜歡她,從她蒼白的兩頰到敏捷的應對都喜歡,他不曾為了女孩如此心動,他沒有任何人可倚靠,需要加倍奮鬥,忙碌的視線從來只朝向學業和人生規劃,她是驚鴻一瞥的風景,他順著直覺前來,便流連忘返。
他很篤定,羅妙靖卻苦惱,向戀愛經驗豐富的學姐辛純恩求助。
「聽起來他喜歡你嘛,主動跟他告白吧!」
「我常生病,又不漂亮,為什麼他會喜歡我?」這問題她自問無數次,他很出色,她受他吸引是理所當然,他又為什麼喜歡她?會不會一切只是她自作多情的幻想?
「不漂亮就沒資格談戀愛嗎?」辛純恩風情萬種地微笑。「何況你只是氣色不好,病美人一樣是美人。至於他喜歡你哪一點,這問題只有他能回答。」
她當然沒敢問他,獨自苦惱。她前幾段戀情都很愉快,華疆臣卻令她煩惱彷徨,而他們之間甚至還沒有正式開始。
她不禁想,也許從前她並來真正投入感情,只是將友誼冠上愛情之名,唯有華疆臣觸動了真正的關鍵,而她卻困惑了他愛她哪一點?為什麼是他?他究竟是愛上她,或只是喜歡她?
她肯定自己喜歡他,至於愛,想到它讓她五內糾結,怪異扭曲的感覺讓她想掉頭逃走。
在一個秋季夜晚,圍棋社員相邀去看電影,她和華疆臣也去了。大家表決結果,要看她最害怕的恐怖片,她不想掃興,硬著頭皮跟進去看。
自從學妹將華疆臣永遠和她同時出現的事廣為宣傳,大家便很有默契地把握機會將他們湊在一起,於是她的座位被安排在他左側,學弟還調侃了她幾句,但無人敢消遣嚴肅的華學長。
坐下後,華疆臣注意到她臉色古怪。「你不舒服?」
「沒,只是……不太喜歡看恐怖片。」
「需要抱個什麼壯膽嗎?」他手臂靠在扶手上,暗示他的臂膀願意出借。
她橫他一眼。「很需要,可以請你去外面拔根電線桿進來嗎?」
他險些大笑,撇開頭忍住,同時間燈光轉暗,電影開演。
羅妙靖頸背寒毛跟著豎起。那年從旅館中死裡逃生之後,她一直不太喜歡陰暗空間,幸好身邊都是認識的人,讓她稍感安慰。
但是當電影裡出現旅館,她呼吸開始短促。主角在旅館房間裡逃竄,殺人狂緊追在後,鬼魂佈滿屏幕的特效讓她頭暈腦脹,狂冒冷汗,她低頭不看,主角尖銳的聲音在她耳邊叫喊。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強烈的反胃感湧上來,她癱在座椅上,感覺冷汗濕透了衣服,腦子裡有閃光和聲音嗡嗡交錯,五臟六腑扭絞在一起。她想出去呼吸新鮮空氣,右手摸索座椅扶把,意外握住華疆臣的手。
他立即回握住她。他溫暖的掌心讓她察覺自己的手冷得像冰,他傾身向她,反映微光的眼眸像柔和的黑珍珠,泛著擔憂。「你還好嗎?」
「有點不舒服。」
「靠著休息一下。」他將她的頭帶到他肩上枕著,拿外套披在她身上,一手握住她手,另一手穿過她與座椅之間,摟住她肩頭。
她沒反抗,他的體溫充滿生命力和安全感,鎮住她的噁心,卻鎮不住她的心跳如鼓。她分不清是因為電影,還是因為他,朋友們戲稱她是貓頭鷹,她彷彿飛過陰森的漫漫黑夜,棲息在他這棵挺拔堅韌的大樹上,黑暗第一次讓她感到安心,因為有他。
電影散場後,華疆臣依然沒有放開她。他牽著她走出電影院,聽社員們討論要去哪邊吃宵夜,有學妹發現他們牽著手,對她擠眉弄眼,她有點慌,試圖抽回手,被他握得更緊。
「你要我放開?」他低聲道。
「當然,被看到很尷尬啊!」名不正言不順的……
「我倒不介意被看到。」
「為什麼?」她愣了半晌,忽然領悟。「咦,你該不會打算讓大家看到我們牽手,他們就會認為我們在交往,我們就這麼順理成章地成為情侶?」
「你懂我的意思就好,幹麼講出來?」他臉龐起了可疑的赭紅。
「不說出來怎麼確定我沒想錯?」她啼笑皆非。「你應該先問過我這個當事人的意見才對,哪有靠觀眾逼主角就範的?」她搖頭。「你都這樣追女孩子嗎?真遜……」掌心被他狼狽地一捏,她噗嗤笑出聲。
就這樣,他們算是交往了。沒跟大家去吃宵夜,他送她回宿舍。
那天夜色很美,他們牽手漫步在校園內,羅妙靖問道:「為什麼你會認為牽個手,我就會明白你的意思?」
「不都是這樣嗎?」他和前兩任女友都是這樣在一起的。
「當然不是,應該要正式地跟我說:『妙妙,你願意和我交往嗎』,我答應了,這樣才算數。」她的前三任男朋友都是這樣開始交往的。
「那是告白,我們之間不需要告白。」
「為什麼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