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決明
好大一盅……用盅來形容太小覷它,它根本就是臉盆……
若檮杌在這裡,這一臉盆的鹹粥只能剛剛好讓他不餓,但她吃個三匙就撐了……唉,盡力吧。
上官白玉認命地接過調羹,小口小口舀來吃。
「小姐,你早上沒跟姑爺去賞櫻,姑爺很失望呢,他要我來問問,下午南街有雜技團來,你要不要一塊去?」丁香滿臉期待。雜技團可不是隨處可見,有時好幾年才會遇上一回,這次雜技團來城裡待上三日,今天正是最後一場,演完便要往下一個城去。
上官白玉心裡清楚,汪廷宇聽見她「不去」會比「去」來得開心,因為如此一來他便能和丁香連袂同去,她相當識趣地輕搖螓首道:「不了,我不去,你和汪大哥去就好。」她只想留在房裡等檮杌回來,又或許,檮杌回來之後,她再同檮杌一塊去看,說不定他會對胸口碎大石這門功夫感興趣呢!
丁香的失望寫在俏顏上,眼中的光芒瞬間黯淡下來,她皺著眉頭,心裡在掙扎,非常掙扎……
「小姐不去,那我也不去了。」丁香忍痛做出與她同進退的決定。
「為什麼?你去啦,我知道你向來很喜歡那些特技,你去瞧瞧呀。」上官白玉連忙道。
「不要,我在這裡陪小姐就好。」丁香一臉沒得看的心痛,又顧及身為婢女的職責,總不好丟下小姐自己跑出府玩,雖然她好想好想去看踩高蹺和舞刀耍槍……
「唉……好啦好啦,我去,我去行了吧。」上官白玉不想因為自己的緣故,害得丁香沒有特技表演可看,只能應允。
「真的嗎?!」她眼中的光彩又回來了。
「真的,我和你們一塊去。」
「那我去跟姑爺說!」丁香喜孜孜地跑掉了,速度快得讓上官白玉苦笑。
有時,應酬是不可避免的。
凶獸檮杌來了!
地府,奈何橋上站滿鬼差,每張原本就鐵青無血色的臉孔更加惶恐戒備,尖叉利矛一根根豎直,對著那只曾經將陰府鬧得翻天覆地的危險凶獸。
奈何橋下,血水汨汨,像滾沸的熱水。靜寂中,還能聽見血泡湧冒上來的咕嚕聲以及眾魑魅恐懼的唾液吞嚥聲。
「叫你們家文的那只出來!」檮杌對這群抖著白骨的小鬼差毫無興趣,今天也不是來找武的那隻,而是專管人界歲壽生死簿的文判官。
「若要練拳,文不及武,在下建議你還是找武的那隻。」回音輕緩由黑幕般的天際飄下,帶著絲絲笑意,一陣清風由小鬼們週身迅速拂過,朦朧身影來到檮杌面前,由腳開始慢慢成形,雪白長袍飄飄飛揚,半透著光,再往上,是修長頎瘦的男軀,最後,一張充滿書卷氣的俊秀臉孔清晰呈現。
「姓文的!」檮杌就是要找他。
「在下不姓文。」就如同他檮杌不姓檮一樣。
「我管你姓什麼,生死簿拿出來借我看看!」檮杌的行徑不叫借,根本是惡霸勒索。
「檮杌兄是想知道自己的歲壽嗎?我可以在這裡答覆你。」文判官不改笑容,客客氣氣地解答:「若世間不再有妒恨、仇視、城府、心機、貪婪等等黑暗情緒,檮杌兄的壽命便岌岌可危,不過檮杌兄大可放心,即便千萬年後,那些情緒也不會消失,所以檮杌兄的歲壽……長到你不敢想像。」
「誰管那種事了?我要知道上官白玉的壽命有多長?」
「上官白玉?」文判官頓了頓,立刻從腦海千萬萬條人命中搜尋出來,連生死簿都毋需拿出來翻閱,輕吟道:「上官白玉,南城人氏,父上官初,母秦氐,家中獨女,今年一十七,生於庚子年九月初二酉時,卒於丙辰年十一月十四亥時。」
檮杌臉色一沉。「我還要再等一甲子?!」她那具破身子還能活那麼長?她明明就是病秧子一隻,還能拖上六十年?!
「不,丙辰年不是一甲子之後的那個,而是剛過沒多久的那個。」文判官答道。
「剛過沒多久……」檮杌對於計算時間很笨拙,畢竟他毋需在意現在是何年何月,對他沒有意義的事,他向來不會放在心上,所以今夕是何夕……
「人界此時應該是丁巳年二月。」文判官看穿檮杌的困惑。
「不對呀!她明明就還活得好好的,精神和氣色好得很!」距離文判官嘴裡說的卒年丙辰十一月,都快相差三個半月以上!
文判官讀出檮杌臉上的驚訝,淡淡續道:「沒錯,她在三個半月前就應該死去。在那場大雪裡,她為尋找迷路的婢女在林間奔波,不料染上風寒,當夜高燒不止,並發急症,於亥時壽終。」
這是生死簿上,在上官白玉出世之前就先注寫好的終曲,但卻在同一時間點,冒出一隻凶獸,打亂一切……
她在大雪中,遇見檮杌。
「她至今仍能好好活著,是因為你。」文判官為檮杌解惑。
「我?」他又不是管壽命的,為什麼上官白玉會因他而多活三個半月?
文判官指著奈何橋邊整群還在抖的小鬼,「瞧,那些鬼差看見你,如見凶神惡煞,沒有一個敢近你身半步,而你,與上官白玉形影不離,勾魂使者無法去勾取她的魂魄,才會讓她多活這段時日,延誤勾魂時機。」
「你的意思是,上官白玉早就是個死人,我根本不用等她斷氣?」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檮杌快樂得暈眩,喜悅像洪水般一波波淹沒他。
「沒錯。」真高興檮杌兄聽懂了。
檮杌開心地握拳,「好:我馬上回去接她!」
文判官攔下他,「不勞檮杌兄費心,已經有人去接了。」
檮杌背上奮力拍動的黑羽翼霎時停下,困惑地轉向那張自始至終都帶著笑意的溫文臉龐。
「我剛才說過,鬼差是因為你在她身邊才不能也不敢勾她魂魄,現在你離開她,終於讓我家鬼差能達成使命,將上官白玉的魂魄勾回地府報到,在此,文判向檮杌兄道聲謝。」
「這邊這邊!」
丁香彷彿一隻飛出籠裡的黃鶯,銀鈴般的笑聲催促著上官白玉快些跟上,一旁汪廷宇溫柔寵溺地望著她,忍不住也漾開笑。
三人來到城中廣場,已經有數百人潮將中央包圍起來,遠遠就能看見好幾人站在三、四尺長的竹竿頂端,正在半空中舞著系紗短劍,劍柄上的紗是五彩顏色,一耍動,條條的紅橙黃綠藍彩紗跟著飛揚,煞是好看。
「哇!」人群中有孩童大聲歡呼,邊跳邊拍手。
「我們到裡面去!」丁香想鑽到更靠近中央的地方看個仔細。
「丁香,等等!你別一個人去!」汪廷宇不放心讓丁香單獨行動,又不好放上官白玉一個人在外圍等,但拉著身體不好的她擠進內圈實在是不智之舉,一時之間,他舉棋不定。
「汪大哥,你快跟著丁香進去,她是路癡。你放心,我會一直站在這裡不亂跑,不會弄丟的。」上官白玉溫馴地對汪廷宇說道。
汪廷宇給了她一記感激的笑,謝謝她如此蕙質蘭心,他確實比較擔心丁香,畢竟若歹徒覬覦美貌,絕對會先朝丁香下手,再加上他心裡喜愛丁香,自然站在她那邊多為她設想。
「我馬上就回來。」汪廷宇拋下這句,跟著沒入人潮之中。
上官白玉本來就不喜歡人擠人,所以小退五、六步到較空曠之處,靜候汪廷宇與丁香回來。不過依丁香的性子,應該會賴在裡頭好半晌才肯出來。
果不其然,汪廷宇沒能馬上帶回丁香,反而和丁香一塊在最前排看起狗跳火圈的戲碼。
隨著圍觀的人越多,圍起的圈子也越大,上官白玉一路退退退,返到一家麵店的幌子邊,距離雜技團更加遙遠。幸好雜技團所在之處與上官家的距離並不遠,拐過幾條巷子便到了,她不擔心走丟,只是一個人待在這兒總是忐忑不安,若檮杌在,她就不會有空胡思亂想……
檮杌怎麼去了那麼久還不回來?
該不會又在地府裡惹是生非,被一群陰差給擋著?她記得檮杌說過,他和武判官交惡,若他和武判官二度遭遇,兩人一言不合打起來,如何是好……
上官白玉不由得替檮杌操起心。捏著帕子的十指糾結起來,好半晌才發覺手中的帕子已扭成麻花,烙著「檮杌」二字的手心裡一片汗濕……
沒想到她如此掛念檮杌,兩人明明才分離半天而已,檮杌又擁有強大的力量足以保護他自己,可她卻說服不了自己不用擔心他。
要是檮杌知道她的這般心思,一定會皺眉說出他的名言……
你以為我是誰?我是檮杌耶!
好似因為他是檮杌,所以他就不會有天敵,所以他就該很強很強,所以他就不該被人關心。
偏偏,她正因為他是檮杌,才會將他牢牢記掛於心。
她垂眸,拈帕的手輕握,擱置在心窩前,聽見自己在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