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決明
她為什麼一點都不怕他?
她不覺得他長得很兇惡恐怖嗎?
她不認為他臉上明顯地寫著「此為凶獸,閒人勿近」嗎?
她現在卻溫柔地蹲在他面前,聲音軟軟的試圖說服他隨著她去看大夫。
「人類都像你這麼怪?」他譏諷她,絕對不是誇獎。
「你要這麼說我也無妨。」上官白玉一點也不介意「怪」這類詞兒落在她頭上,丁香也常常如此數落她。
「那麼,如果你治不好我呢?」他帶著惡意問她,劍眉囂張地揚得高高,想聽聽她的回答。
「這……」她恨認真地看著他身上的窟窿思忖起來,最後得到結論:「我不知道。」她沒有想過這種情況,她會盡力拜託趙伯伯治好他。
他獰笑。「你要是治不好我,被我扭斷脖子也不會有怨言吧?」
彷彿要強調這句脅迫,他右手擱在身上的大洞,五指滑過,血與肉像紡織機般交織組合,由骨生筋,由筋生肉,她眨了兩回眼,看見他身上那個大洞已經恢復原狀,連道疤痕也沒有。她還來不及發出驚訝的低呼,啪的一聲,甫填滿的皮肉像繃斷的琴弦,一處一處迸裂,一排白骨又出現在她眼前,他的笑容滿是惡意,補充說明:
「這個窟窿連用法術都補不回來,我倒想看看你能用什麼方式把它治好。」
上官白玉後悔了嗎?
沒有,一點也沒有。她只知道那只男妖的意思似乎是答應讓她救治,這使她好開心,不避嫌地拉著他的手……怕他臨時反悔……回到馬車車廂上,她在思考著應該如何藏起他不被丁香發現,現在可不是藏只小貓小狗,像他這樣高大的妖,除非丁香瞎掉才會看不見。
「小姐!」
正當上官白玉苦惱之際,車外傳來丁香嘹亮的嚷嚷聲,她彈跳起來,直覺地抓起軟衾往他頭上罩,再用自己嬌小的身子擋在他身前,同一時間,丁香拉開廂門,一臉抱歉地跳進來,邊拍著肩上積雪邊解釋:
「小姐,你知道嗎?我竟然一路走到山下去了!你等不到我回來一定很緊張吧?我明明有記路的,怎知道拐個彎,景色全都變了。還好正巧遇見阿信,不然我這一走不知道會走到哪座城去呢!」她喳喳呼呼,外頭,阿信也帶著軸木回來了,正在更換損壞的軸木。
果然不出上官白玉所料,丁香真的迷路了。
心虛的上官白玉臉上不自覺流露出不自在,沒有太專心聽丁香說話,反而是揪緊身後軟衾,一直很擔心它滑下。
「小姐,你一定很冷吧?等會兒,我馬上把懷爐燃暖。」丁香做事伶俐,沒多久就在外頭雪地上燃起火堆,將炭火小心翼翼地鏟進圓形陶器裡蓋上,再將陶器擱回竹編的小籃內,溫暖的懷爐重新塞回上官白玉手上。
丁香還以小小火堆將茶水溫熱,茶水冒出白煙時,阿信也已將軸木換妥。
「小姐,外頭好冷呢!」丁香趕快替上官白玉斟茶,也替自己倒上滿滿一杯,咕嚕灌下,驅散寒意。她正準備倒第二杯時,發現上官白玉的異狀。
丁香和上官白玉太熟了,兩人從小一塊長大,感情更甚於親姊妹,上官白玉只要有一絲絲反常她都能嗅出,如同現在……上官白玉捧著茶杯,卻遲遲沒喝,還一臉惶惑,大眼骨碌碌地轉來轉去卻又不敢看她。
丁香瞇細美眸,將上官白玉的不安全看進眼裡。那副低頭垂頸的謹慎模樣她很眼熟,眼熟到不行……
「小姐,你是不是又偷藏什麼受傷的小貓小狗小鳥?」
「呃……沒……沒……」上官白玉停頓了一下。「沒……有呀。」聲音小到像在和螞蟻說悄悄話。
「一定有!」丁香已經完全篤定自家心軟善良的小姐絕對瞞著她在車廂裡藏了東西,每回小姐這麼做時,就會露出和此時一樣的窘困表情,而往往當她開始逼問小姐時,就會有貓叫或狗吠聲冒出來揭露小姐的「惡行」……
沒有貓叫。
沒有狗吠。
沒有鳥鳴。
「你這次帶了什麼不會叫的動物上車?」丁香嘴上詢問著,雙手已經開始在車廂裡東翻西找。車廂就這麼一丁點大,想藏隻貓狗絕對會被捉包!
「丁、丁香,沒有啦……你不要找啦……」
「你越是這樣講,越是讓人懷疑!」
上官白玉根本就不會說謊,一心虛就結結巴巴直冒冷汗。
「在那裡!」丁香一把抽掉上官白玉身後的軟衾。
上官白玉在心裡喊著「糟糕了」,那只男妖的模樣定會嚇著丁香,她無法預測丁香的反應,同樣的,她也無法猜測男妖的行徑,萬一一人一妖吵起架來她該如何是好……
「丁香你聽我說他不是什麼壞妖他受傷了很重很重的傷我好不容易才說服他讓我帶他回去給趙大夫治拜託你不要趕他下車外頭雪那麼大又那麼冷他一隻妖在外頭挨餓受凍好可憐的就這一次我保證下次絕對不隨便撿東西回家你讓我撿最後一次好不好……」上官白玉一心只想說服丁香,心裡焦急,口齒不清,連該斷句的地方也因急慌了而忘記,忙亂地展開雙臂擋在他面前。
「什麼嘛,啥也沒有呀。」丁香抖抖軟衾,裡頭沒掉出半隻未張開眼的雛鳥或是斷翅蝴蝶……這種時節也不會有蝴蝶……她又往上官白玉身後探頭探腦,那兒也沒有動物的蹤跡。
「嗄?」上官白玉楞住。
「小姐,你也開始會戲耍我囉?」丁香鼓起頰,叉腰假裝不滿,隨即自己又笑開。「我都被你騙著了。還有,你剛剛一長串說什麼?說得太快了,我沒聽懂耶。」
上官白玉眨眨眼,再眨眨眼,偏首朝後方看,男妖很大一隻佇立在那兒沒消失,一臉不屑和不悅地與她對視。上官白玉再轉向丁香,丁香沒有指著他尖叫,也沒有數落她撿了只大妖回來,好似……丁香根本沒看見他一樣。
「為什麼……」上官白玉不解地低喃。
「因為我用了隱身咒,正常人類本來就不可能看見我、聽見我,我也很想問:為什麼你看得到我?」男妖說話了,在小小車廂裡,用著大家都聽得到的音量,而丁香卻還是忙著將軟衾折好,鋪座墊,拿出一盤小點心,一點也沒有因他開口而有所動靜。
「丁香,你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上官白玉試探地問。
「聲音?」丁香不解。
「……例如,狗吠?」上官白玉馬上被狠狠一瞪,他很不滿意她拿狗叫聲來比喻他說話。
丁香湊耳聽聽外頭的動靜後,搖頭。「沒有呀。」
「小姐,丁香姑娘,馬車要啟動了,請坐好囉。」阿信跨上馬車前座,揚聲提醒,準備甩動韁繩。
「好!」丁香應聲,拉著上官白玉坐回軟墊,才繼續回答她:「這種大雪紛飛的氣候,連狗都知道要躲起來取暖,哪還會有狗吠?」
「女人,你竟然說我的聲音是狗吠?!」不爽的吼叫如雷巨響。
他和丁香同時開口,害上官白玉聽得有些混亂。
「所以你什麼都沒聽見?」上官白玉選擇忽略他的低吼。
「有啦,聽見阿信喊『駕』呀。」
「所以你也看得到這面板子?」上官白玉用食指穿過男妖左肩的窟窿,避開他的白骨,直接點向車廂牆板。
「看得見呀。」一清二楚呢。
「沒有看到……蟲子什麼之類的?」或是一隻大妖?
「沒有呀,哪有蟲子?」丁香一副「有蟲子出現我來打」的氣勢,右手已經按在繡鞋上,做好隨時脫下來打蟲的準備。
「女、人……」他要扭斷她的脖子,現在、馬上!
「那就好。」上官白玉摸摸胸口,安心了。
她最擔心的一關竟然輕輕鬆鬆跨過,沒有丁香的反對,她的耳朵也不會被念到發痛。
「好什麼好?!你這個女人竟然……」
上官白玉暫時和丁香站在同一陣線,聽不見男妖在吠在吼在威脅。幸好,他也只是吼,沒有真的伸手過來料理她。
「咦?小姐,你的衣裳怎麼全是濕的?!」丁香在替上官白玉攏齊裙擺時發現到她整件衣服背部盡濕,裙擺到膝蓋的部分也一樣,這絕對不是乖乖待在車廂裡等她回來該有的情況。「你……你是不是跑出去雪地還跌了一大跤?!」丁香馬上做此猜測,並且從上官白玉的表情證實她的準確無誤。
「呃……對不起啦,丁香,我擔心你在林子裡迷路,所以才……」此時坦白從寬,再狡辯只會下場更慘,上官白玉低頭認錯。
「厚!就算我會迷路,你也不能跑出去呀!你一點都不懂得照顧自己,身子骨已經不好了,吹點涼風就會病上大半個月,你還敢跑到雪地去晃!有沒有發燒?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丁香著急地探測上官白玉額溫,沒有摸到嚇人的熱燙才稍稍放心,不過也不能大意,不快些換下這襲衣裳,難保不會傷了小姐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