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心寵
這和尚真是好心。可這兒的寺廟呢?怎麼無緣無故拆了?
「從此以後,我就時常到這兒來找他,他不僅教我參禪禮佛,還教我讀書寫字,玩賞字畫,養魚澆花,以及許許多多做人的道理。在我心裡,他就像父親一樣。」
這和尚到底是誰?
紫虞心中一顫,很明白他不僅是單純講一個故事而已。
「大中元年,皇上登基,這座寺廟被拆除了。對外,宣稱因為香火不濟,所以遷移,可真正的原因,天底下沒幾個人知道。」
「你是說……」難道是……
「對,」龍雲揚微微點頭,「當年的和尚,就是當今皇上!寺廟拆了,只為了掩蓋他的這段往事。當年,他受先皇武宗迫害,逼不得已躲進這座深山,削髮為僧。我該感謝這段機緣,能讓我與他相識。」
雖然已經隱隱猜到,但得到證實時,她還是吃了一驚。
「他救了我的性命,教我讀書寫字,比我父親還要親。當我得知他真正的身份時,就發誓這輩子都要效忠於他,效忠朝廷;我辭官從商,也是希望充實國庫,緩解他的後顧之憂。外人稱我虎爺,並非我囂張如虎,而是我為皇上親封的『虎騎校尉』,雖然我辭去官職,可此頭銜卻一直跟著我……你說,遺詔之事,關係重大,我能不委屈岳父,暫時將他囚禁嗎?」
他愛她,卻更忠於君。
在愛情與忠君報國之間,他選擇了後者。不是他心狠,而是自幼的經歷,逼得他不得不這樣做。
她愣住,完全不知該如何回應,良久她才聽見自己道:「皇上對你,至關重要;可我爹對我,難道就不重要?你可以為了皇上赴湯蹈火,而我為了我爹……也只能選擇恨你!」
她再度轉身,逼自己邁出艱難的步子。
不能再聽他的話,即使他的話再情有可原……她都不能背叛父親,不能對已經造成的慘劇視若無睹。
「紫虞,想想我們的孩子,」他終於拿出殺手鑭,「你不會希望他一出生就沒了父親吧?」
她一呆,這句話重重地打在她的心坎上。
這腹中的孩子,在不該來的時候來了,明明她體質如此之弱,患失心瘋的時候,腹中的孩子卻沒有半點損傷,像是上天硬要派到凡間似的。
「紫虞,我們是有緣份的,還記得嗎?」他用前所未有的溫柔嗓音,在她耳邊催眠,「那日在月老廟裡,你求的簽……」
她求的簽?
她真想忘了!要不是那只簽,也不會改變她的命運……據說,那還是只好簽,可他們為何會落到今天這樣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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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老廟,她此生只來過兩次。上次,是為了卜自己的姻緣,這次,則是為了卜自己是否還要繼續這段姻緣。
人在頭疼的時候,最好求助於神。
把一切煩惱都推給上蒼解決,的確省事許多。怪不得天下寺廟總有人供奉,香客源源不絕。
跪在月老像前,她拿起籤筒,輕輕地搖著,卻怎麼也不敢做最後的一擲。
她在怕什麼?
怕上蒼強迫她待在龍府,還是怕得知她得離開龍震揚?
這一刻,她發現求助上蒼也不是萬能的。
「小姐……」瑞兒在她身後輕喚,「你都跪了半個時辰了。」
是嗎?她微怔。
「小姐,好多人都在看你手裡的籤筒呢。」瑞兒提醒她。
喔,她倒忘了,這兒人多,籤筒應該不夠用吧?發呆歸發呆,她也不能礙了別人的事兒。
「小姐,我剛才倒是也求了一簽,不如你先跟我去聽解?」瑞兒嘻笑地提議,「等你心神安定了,再回來。」
也好,既然暫時做不了決定,就先去散散心也好。
放下籤筒,隨瑞兒來到解籤處。
她一眼便看出那個解籤先生,與上次是同一人。
只見那先生此刻正拿著別人求的簽,準備幫某家的閨女解答。
「上山采蘼蕪。」他念道。
這與她上次求的竟恰巧相同!紫虞不由得心中默道:上上籤。
「先生,可好?」那女孩迫切地問。
先生清咳兩聲,似難以啟齒,「姑娘,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當然要真話!」
「說了可不許怨恨我。」
「先生儘管開口。」
「此簽源自漢代樂府詩──上山采蘼蕪,下山逢故夫。長跪問故夫,新人復何如?新人雖言好,未若故人姝。顏色類相似,手爪不相如。新人從門入,故人從合去。新人工織縑,故人工織素。織縑日一匹,織素五丈餘。將縑來比素,新人不如故。」
「先生,這詩啥意思?」女孩一臉懵懂。
「此詩講述的是一個被夫家休離的女子,一日上山採摘香草之後,恰巧遇到從前的丈夫。她聽說前夫娶了新婦,便問前夫最近過得如何,而前夫向她表達了思念之情。」
「那……我的姻緣到底會怎樣?」
「恐怕會遭休書之禍。」
「什麼?!」女孩驚駭大叫,「怎麼會?」
「從詩中之意,大概你未來的夫君會被別的女人所迷惑,一時忘卻你倆的恩情,導致勞燕分飛。」
「真的這麼慘?沒有轉機嗎?」
「不忙,看這最後一句『將縑來比素,新人不如故』,意思就是,你丈夫其實還愛著你,最終會後悔。」
紫虞在一旁聽著,越聽越心驚。
不,上次的解釋與此次完全不同。什麼移情別戀?什麼休書?不是說,這段姻緣會多福多子嗎?
她忍不住低聲道:「先生,你怎能信口開河?」
解籤先生不由得抬起頭,看見她居高凝視的雙眸時,大驚失色,「龍、龍夫人!」
「你還記得我?」紫虞凝眉。
「記……記得,龍夫人誰不記得?」解籤先生尷尬地笑。
「那你還記得嗎,上次我也求了同樣的簽,可你沒說同樣的話。」
「這……」
「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紫虞逼上前,「先生,你收了銀兩,怎麼能如此草率?信譽還要不要?若誤人姻緣,你擔待得起嗎?」
「夫人……實話對您說了吧,」他不得不坦白,「上次是虎爺叫我那樣說的。」
「什麼?!」
「都怪小的貪財,請夫人恕罪!」
「那到底……這簽是好是壞?」
「夫人,上山采蘼蕪,的確源自樂府民歌啊!您沒讀過嗎?」
呵,是,她怎麼忘了,小時候琅琅上口的東西,怎麼一時想不起來?難怪她覺得這句子如此熟悉。
她早該憶起,就不會上當了。
可惜,不知是渴望幸福的心讓她故意忘記,還是鬼使神差,坐錯了花轎,嫁錯了郎。
「小姐!小姐!」
她轉身就走,瑞兒在後面一邊跑一邊喊,卻追不上她的步子。
才出廟門口,便看到龍震揚站在那兒等她。
呵,他可真是消息靈通,知道她今天會來此求籤,早早在這兒候著。
「怎麼走得這樣急?」他慌忙迎上來。
如同上次一樣,這回,他也在廟裡安排好一切。那日故意提到月老之事,就是想用最後一招來挽留她……可她這樣急著走,難道表示他的計謀失敗了?
紫虞定定地望著眼前的男人,這個騙她、害她、毀了她爹的男人,就算心中再不捨,也不能再沉淪了。
「我在找紙和筆。」她低聲說。
「紙和筆?」龍震揚一怔,「現在就要?」
「現在就要。」態度異常堅決。
「好,你等等。」
他連忙四下張望,看到一個代人書信的攤子就在附近,立刻快步走上前,拋出一大錠金子道:「你的紙筆,還有墨,我買了!」
那人感到莫名其妙,但看到這天降的橫財,馬上拱手相讓。
龍震揚即使披了溫柔的外衣,換上悔過的表情,可一面對別人,還是一樣霸道不講情理。
他這是在討好她嗎?
如果這樣的行為是在出事之前,她肯定會感動不已,發誓終生與他廝守,不論付出什麼代價;可是現在,一切都太遲了。
「小姐,你想寫什麼?」瑞兒匆匆跟上來,氣喘吁吁地問。
「先別問,替我磨墨。」
她在桌邊坐下,輕輕握住筆,思緒如潮水般湧來。
「休書──」她一邊寫,一邊朗聲念道:「風氏紫虞,商賈之女,蒙虎騎校尉龍門震揚垂青,大中三年,盛夏之日,明媒正娶,成為宗嗣之妻。然風氏不思感恩,言語時常頂撞夫君,隨意取用婆婆遺物,不尊不孝;嫉妒妾室,懶於家政,無淑女之風,少賢妻之德;且體弱多病,危及龍家子嗣香火。入門短短兩月,七出犯之有四,龍家上下,實難忍受,立此休書一封,從今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她停筆,伸出食指,咬出血痕,按在紙上,留做手印,然後遞到龍震揚面前。
「什麼意思?」龍震揚震驚之中,焦急的雙眸凝視著她。
「你簽上字就行了。」
「你要我休了你?!」他大吼。
「還能有別的結果嗎?」她揚起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