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左薇
同父異母的兄弟倆不但出身背景不同,連個性也是南轅北轍。他們一個沉穩、內斂,自我意識強烈卻懂得進退;一個純真、敦厚,待人處事向來親和謙恭。
所以方仲祺只知道媽媽不喜歡後來住進他們家的那對母子,常常會跟那個阿姨吵架,發生爭執。
有一次他貪玩,忘了母親的叮囑,跑到屋子旁的小空地上和「哥哥」一塊兒打棒球,當晚就被媽媽狠狠罵了一頓,還罰寫了一百次「我再也不和他一起玩」。
那次之後,他便將這條「戒律」謹記在心,再也不敢隨便靠近方啟翔。
「子悠,你最好也不要再去找他玩,不然被媽媽知道,她可能會討厭你。」方仲祺善意地建議,不希望她也被處罰,因為他喜歡這個可以陪他一起吃飯、寫作業、玩耍的新朋友,和她在一起的感覺很快樂,有時候兩人童言童語的也可以聊上大半天,他什麼玩具都會分給她玩。
「哦,我知道了。」她也不希望自己被阿姨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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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三個月,各級學校陸續開始放暑假。不過這對於尚未念小學的蓆子悠來說差別不大,因為她每天的家教課都照常進行。
「我明天要開始學彈鋼琴了。」現在她每天都要跟不同的家教老師學好多東西,有畫畫、算術、書法、跳舞、英文、電腦,而且明天還多了一堂鋼琴課。
「那你以後應該更沒時間來這裡了吧。」方啟翔翻著同學借他的漫畫,隨口接話,已經習慣這座涼亭裡多出個小不點。
她三不五時就會來這裡找他,有時候靜靜地吃東西,有時候說說今天發生的事或上課進度,有時候又卯起來問他問題……
他覺得她很煩人,但被煩久了也會習慣,偶爾也覺得她笨拙得很好玩,而且那張蘋果臉上有雙靈活的大眼睛,加上甜甜的笑容,看久了還挺可愛的。
不知不覺中,他不再那麼排斥與她親近,漸漸地和她變得熟稔了。
「你放心,我不用上課的時候還會過來看你。」蓆子悠笑咪咪地說。現在她唯一一件「不聽話」的事,就是依然會跑來找方啟翔玩,而且還會很小心的躲過大人的視線,不讓人發現,這樣才不會惹阿姨生氣。
她覺得自己愈來愈喜歡和方啟翔在一起了,因為他總像個「大人」一樣,懂得很多事情,感覺很厲害又神氣。有時會幫她解決問題、教她解習題,有時候又會陪她玩、說故事給她聽,有時候他只專心做自己的事,不太愛理人,但也不會叫她別說話……
他有種不同於別人的「可靠」,而且酷傲的表情看起來帥帥的,教她自然而然地對他產生了一股小女生的崇拜與仰慕。
雖然沒看他笑過,但她很喜歡這個啟翔哥哥。
「你不來我也不會擔心。」他抬起頭,斜睨著她,是想她誤會了他的意思。自從她開始上課後,對文字的組織能力是進步了,不過理解能力還有待加強。
「……」她看著他,才張開口就被攔阻——
「不准問。」他料到這小不點一定是想問他「什麼是擔心」或者「為什麼」。
他現在懶得跟她解釋太多。
她聽了他的話,乖乖的,不問了。
「你平常上課也會問老師那麼多問題嗎?」換他問她。真不曉得她的腦袋裡怎麼會有那麼多問號,一開始還以為她是個恬靜、怕生、話不多的小女孩,結果是個愛發問的好奇寶寶。
「不懂的就會問。」
「你那麼笨,問題一定很多。」
她淨是笑,不覺得他的話有惡意,也不知道自己的問題算不算多。
但其實,平常她在大家眼裡都算文靜乖巧的,只有在他面前才會特別「活潑」,總覺得有很多事想說給他聽,又有很多事想聽他說。
「好了,我要回房了,你明天的鋼琴課要好好學,別亂彈一通。」他合上漫畫書,起身離開。
結果,被他料中。
蓆子悠第一天的鋼琴課真是名副其實的「魔音穿腦」,而接下來的幾堂也沒好到哪裡去,堂堂都是「被上帝唾棄的聲音」,讓屋裡的傭人們無不避琴房而遠之,個個都覺得聽她練琴簡直是種懲罰。
「怎麼辦?我都學不會,怎麼練都彈不好。」她皺著小臉,喪氣地說。這是她學得最差的一門課,密集的課程已經上了快一個月,每天都很努力練習,可是卻連一首簡單的曲子都彈不好。
前天阿姨問她學習情況,她難過得差點哭出來,覺得好挫折。
「你不是彈得很順嗎?」方啟翔手中轉著稍嫌過大的籃球,表情卻很「大人」的看著攤開樂譜,雙手在紙上「空彈」完一曲的蓆子悠。
他也學過一年鋼琴,看得懂琴譜,所以知道她剛才照著譜都「比」對了,指法沒什麼大問題,照理講應該彈得不錯啊。
「那是因為你沒聽到聲音,我彈得很難聽。」每次在琴房裡練習,只要一想到這麼爛的聲音會被人聽到,她的手指就愈來愈抖,常常跟不上拍子,不然就是按錯琴鍵。
「你彈琴的時候會緊張嗎?」他換個方向拍著球,心想她的問題可能是出在自信不足。
「嗯,怕怕的。」她一直怕出錯,也怕被別人聽到她又彈錯了。
「現在也會怕?」
「不會。」這裡沒有別人,音符在她頭腦裡流暢多了,十隻手指都沒卡住。
「那如果我明天去陪你練琴,你也可以像現在這樣不怕嗎?」
「你要來陪我練琴嗎?」她好驚訝,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說要去找她呢!
「要是你可以照這樣子再把這首曲子彈一遍的話。」他運球運到涼亭外去,一貫的酷表情,心情卻是愉快的。
其實他現在還挺喜歡和她相處的感覺,要是她幾天不在耳邊吱吱喳喳,他反而覺得怪怪的。還有,看到她和方仲祺玩在一起的時候,心情更怪,有種很討厭的感覺。
「那你明天一定要來喔!」她振奮精神,抱起樂譜往屋子跑,急著想回去多練習幾遍。
他抿抿嘴,以一種輕鬆、期待的心情,繼續運他的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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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方啟翔依約去陪蓆子悠練琴,但不是在屋內,而是站在屋外的大樹下。
這位置不太被注意,也能清楚聽到從二樓琴房傳出來的樂聲。
一曲結束,她迫不及待地跑到窗邊往下看——
他聳聳肩,表示她彈得還可以。
之後,這成為他們之間的暗號,因為那天過後,方啟翔常常都會站在樹蔭下聽她彈琴,無論上課或練習都陪著她。
如果他輕輕點頭,就表示她有進步。
如果他豎起大拇指,就表示她彈得還不錯。
他一個鼓勵的小動作,給了她莫大的信心。而獲得他的認同,就成了她進步的最大動力,在往後的一個多月裡,蓆子悠彈琴技巧忽然突飛猛進,大家聽了都覺得不可思議,但她從來沒有告訴別人她進步神速的原因,因為那是她和方啟翔之間的秘密。他叫她不能說,她就守口如瓶,連對阿姨也保密。
無形中,兩個孩子漸漸建立起一種更緊密、微妙的感情。
在他們心裡,共同存在著一小塊誰都無法介入的秘密基地,悄悄的……
在蓆子悠開始念小學一年級後的某個傍晚,他們又約在涼亭裡見面。
「啟翔哥哥,你看,這是仲祺送我的髮帶,很漂亮吧?」她笑著秀出頭上剛由傭人幫她綁好的粉紅色滾蕾絲邊髮帶,這是她上個星期參加鋼琴比賽得到第四名,方仲祺送她的禮物,她特地等到今天和方啟翔見面的時候才繫上的。
「丑斃了,以後不要再用這條髮帶綁頭髮。」方啟翔滿臉厭惡的瞪著她頭上那圈粉紅色,一點都不喜歡她配戴方仲祺送的東西。
愈看愈討厭,他索性直接動手把它扯掉。
「啊!」她感覺頭皮被拉疼了。
「對不起……」他看著手掌裡有幾根長頭髮,立刻跟她道歉。「還痛不痛?」他摸著她的頭。
她搖搖頭,比較是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了。
他還是存有歉意,把那條髮帶交還給她,自己走到前方的花園裡,摘下一朵花瓣小巧的鮮花,低頭忙了一會兒,又朝她走來。
「子悠,把手伸出來。」
她乖乖地伸出小手。
方啟翔在她的手指上套上一枚花戒指,是用剛才那朵小花編成的。
「哇……」她馬上盯著自己的手,覺得那朵圈在她手指上的花好漂亮。她喜歡他送的禮物,比手裡還握著的粉紅色髮帶還喜歡。
「等你得到第一名的時候,我再送更棒的禮物給你。」
「真的?」
「嗯。」
「太好了。」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隨即又低頭欣賞手上的花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