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棠芯
「怎麼說?」張蕁的眼裡掠過深幽的暗色之光。
「我知道她身份尊貴,這些話本也不該由我來說。但是如果不說,我又覺得於心難安。」她彷彿下了決心,高高地昂起頭,直視著張蕁那雙莫測高深的眼。「姑母對她說話都很恭敬,即使我們三人私下相處時也這樣。表嫂她對姑母說話也顯得高高在上,不苟言笑。怎麼說她也是你的妻子,姑母的兒媳。所以我覺得……」
張蕁的神情在聽完她的話後毫無變化,一言不發。
徐婉約也沉默了起來,因為無法得知張蕁的想法而顯得不安。
「看來我是多慮了……她是滿族鑲黃旗,本來就和我們這些平民百姓不一樣。表哥,就當我什麼也沒有說過。請你不要以為我是在從中挑撥什麼才好。」徐婉約驚恐地低下頭去,顯得非常不知所措。
「你說的這些,我明白了。」就在此時,張蕁忽然開口。
他的聲音冷酷得彷彿來自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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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萱聽完了張母所有的話。此刻的她,全身顫抖得不能自已。
世上怎麼會有這樣荒誕絕倫的事?她可是張蕁的妻子,是他正式拜堂成親,並且由皇上親自指婚的妻子!
而現在,她嫁給他不過半年,他的家人就準備讓她接受他即將納妾的事實!
「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平常之事,與其將來他自己看上一些不知底細的姑娘,不如做妻子的先替他打點,日後也能保證家門安寧,夫妻和睦。」張夫人神情溫和地望著蘭萱。「婉約也是官宦人家出身,雖說她的哥哥沒有功名,不過她這孩子自幼懂事,知道進退,日後也絕對不會對你做出什麼逾越之舉。」
蘭萱的胸口緊縮成一團,陣陣疼痛不斷地襲擊著她。她努力忍耐,神經緊繃,一動也不能動。
「娘,這事堇棠和婉約都知道嗎?」良久,她才能讓自己平靜地說出這句話。
張夫人的眼裡掠過幾許遲疑,用更小心翼翼的口吻說:「蘭萱,這事當然還要得到你的許可,包括蕁兒在內,也是不能自己做主的。所以我才與你商量。」
蘭萱只覺得頭腦裡一陣暈眩,幾乎無法把持自己。
她捏緊了絹帕。「堇棠……他為什麼不親自來問我?這事不是應該由他親自來和我談嗎?」不,這絕不是他夫君的念頭,是她婆婆擅自所為的!
蘭萱此時別無他念,只想知道張蕁與此事是否毫無關係。
「你也知道蕁兒重視禮教規範,以他那種穩重自持的性格,永遠也不會向你開口說要納妾。但我這為娘的明白他的苦處,即使會惹惱你,我也要代他開口。」
這句話猶如冰冷的雨水淋在她的心口上,澆滅了她所有的憤怒,也澆滅了她所有的熱情。
「也就是說,他們都沒有意見,只等我同意嗎?」
「可以這麼說。」張夫人察言觀色後才又開了口。「有了婉約和你作伴,你也就不用擔心蕁兒總是要求你守禮知份,學習婦德了。我知道我們漢人的這些規矩實在讓你感到頭痛,但尋兒又是對禮教品德極為重視的人。婉約從小就學習這些儒家德化,有她替你共同分擔為妻之道,你也不會那麼辛苦……」
「娘!」蘭萱冷冷打斷張夫人的話。她緩緩站起,面容靜穆、神態倨傲。「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那……你的想法呢?」張夫人隱約從她的臉色裡看出了些什麼。「蘭萱,請你放心。不管蕁兒以後又娶了誰,你的地位永遠不會改變,他也不敢對你怠慢。我們張家的長媳除了你,不會有其他人。」
蘭萱微微勾起嘴角,她感到既諷刺又可笑。眼前這個她稱之為「娘」的女人,竟然認為她只要保有一個身份地位,就會微笑著讓自己的丈夫納娶新妾。
「謝謝娘這麼為蘭萱著想,可是蘭萱卻一點也不希罕什麼張家長媳的地位。」
她揚起冷眉,一雙杏眸裡滿含著徹骨的憤恨與惱怒。「今日我敬重您是我丈夫的母親,才叫您一聲娘。然而那並不代表我就要答應您的任何要求。」
「蘭萱,請你冷靜。」張夫人顯得有些驚懼,她也站了起來。「我的提議毫無惡意,也絕不是沒有考慮到你的心情。我希望你能相信,打你過門起,我就把你當成自己的孩子般看待,我……」
「所以呢?因為您把我當成自己的孩子看待,就覺得我應該接受您這樣的提議嗎?也許其他人都是這樣做,堇棠也一直說父母之命不能違背。這些日子,我努力適應你們張家的規矩,努力學習那些對我來說很困難的禮教德化。」蘭萱隱忍著她幾欲奪眶的眼淚,現在可不是她哭泣的時候。「但我永遠都是蘭萱,是鎮威將軍府裡那個我行我素慣了的二格格,我無法認同娘您說的話,也無法照您說的那樣去做。就算這樣對您不敬,我也不會改變自己!」
蘭萱猛然轉過身去,胸口裡的悲痛正以她不能控制的速度擴散著。她怕自己繼續留下來會說出更加嚴苛的話,也怕自己會放聲大哭,將所有的情緒都宣洩出來。
她大步向著房門走去,用力拉開,決心在自己崩潰前離開。
房門外,站著一臉寒霜的張蕁。
他的目光比上一次對她說出「休書」時還要讓人不寒而慄,那是決絕的殘忍,隱含著高漲的怒火與冷酷。
蘭萱後退了一步,心裡有一處曾經很溫暖的地方在他的目光下崩塌了。
她感覺到一股絕望,漫天漫地要將她淹沒的絕望。
第十章
他們互相對視著,彼此的眼裡都只映著對方的容顏。
然而他們的眼裡卻都沒有溫度,沒有柔情。
他們是夫妻,本應是這世上最親密的關係,要攜手一起走過人生長長的歲月,一起變老。
然而現在,他們對視的目光裡卻只剩下冷漠。
「你都聽見了。」先開口的是蘭萱,她用冷靜的目光掃過他的臉,心口處閃過劇痛。
「向娘誠心道歉,並且收回你剛才的話。」凜冽的光掠過他的眼。「我還可以原諒你。」
熱淚倏地衝出蘭萱的眼眶,她根本無力控制。雙手握緊了拳頭,極力抑制著自己潰敗的情緒。
「道歉?原諒?」她讓自己微笑,即使那笑容看起來比哭泣還要軟弱。「剛才我說的話你既然都聽到了,那麼也就不用再對你說第二遍了。張蕁,說出口的話是無法收回的,那些就是我的真心話。」
「你!」張蕁前進了一步,憤怒的火焰在他眼裡開始熊熊燃燒。
「我怎麼樣?」她昂起頭,猛力咬緊下唇,一瞬不瞬地瞪視著他。「你又想對我說什麼?說我不講禮數,沒有德性?」
「不,我不想再對你說什麼。」他的眼裡也閃過隱忍與失望,張蕁重重點頭。「看起來,什麼禮教道德對你都毫無意義,因為你從來不曾真的在意過。」
她的眼裡掠過痛楚。「因為我沒有順從你母親,所以你對我這樣失望,失望到準備放棄把我教養成一個你心目中擁有完美婦德的女子了嗎?」
但是那股痛楚被她用譏諷所掩蓋,充滿了鄙視與輕蔑的眼神直直地射向他,好像黑夜裡雨道清冷的燭光。
「我曾經以為你真心改變——不,是真心的認同了禮教的重要。原來,那些全都是你的演戲與欺騙嗎?」他眼下的肌肉抽動了一下,雙手緊貼著身體兩側,緊繃了起來。
她扭開了視線,因為不想再看到他那張會讓她心痛如絞的面容。
「今日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倨傲無禮,高高在上。絲毫不尊重你的長輩,我的母親。你應該明白『孝』這個字的意義,而不是隨意的踐踏它,蔑視它。」張蕁的失望與寒心已經超越了他的全部克制力,隨時都有爆發的可能。
「是,之前我都是假意附和的。你以為,當你說出那樣絕情的話以後,我就要誠惶誠恐、害怕你會休了我嗎?」蘭萱的心口破了一個洞,當血液流出,當痛到無以復加,原來人會感到麻木。
她冷冷地笑著,轉回頭去,輕蔑地凝視著她最愛但也最恨的男人。
「當時的我是萬念俱灰般的心情,在痛苦之餘,我才不會那麼輕易被打倒。我假意附和,讓你對我失去戒心,只是為了將來可以更深的打擊你——比如現在這樣的時刻,你感到失望,感到被騙了吧?」踏前一步,她自己也詫異著何來的堅強與勇氣,她竟能將自己真正的心意掩藏得如此之深。
張蕁果然聚攏了眉峰,一抹晦澀染上他的眉宇眼底,讓他的表情閃過痛苦。
「你不是說過,只要我再一次違反禮教,你會毫不客氣下休書嗎?現在,就到了那個時刻了吧?」蘭萱彎起嘴角,譏刺之意盡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