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棠芯
這些話一直悶在她的心裡,從不曾對人說起過。越是研讀張蕁留給她的那些功課,她越覺得自己離他心目中的完美女子差距甚遠。
如果他喜歡的是那樣禮儀周到的女子,那麼她就完全不符合他的標準。從他那篇曾經轟動京城的文章來看,她更是連女子德性的一點邊也沒有沾到。如此這般,她的夫君又怎麼會喜歡她呢?如果不被喜愛,她會不會有被休的命運?
蘭萱為此暗暗犯愁,表面上她努力去迎合丈夫的想法,然而內心裡卻還是志忑不安到了極點。
「他那篇婦人美德論裡,推崇女子應該溫良恭儉讓,但是這五種品德我都鮮有具備……溫者貌和,良者心善,恭者內肅,儉乃節約,讓即謙遜。他還具體解釋女子應該什麼也不與人爭,什麼也不與人搶,溫和守禮、恭順謙卑……而我似乎一條也不符合。」
「難怪這些日子你都在研讀女訓女誡之類的書籍。」她這番話倒真的是讓張母更加驚慌失措。「我以為是你自己感興趣才找來研讀的……」
「不是啦,是他要我必須好好理解。」蘭萱歎氣再歎氣,這些日子對著那些教條,她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歎氣。「娘,您覺得堇棠會不會嫌棄我不是他心目中的完美妻子人選呢?」
「不會不會,當然不會。他怎麼可能會嫌棄你?」張母聽得臉色發白,額冒冷汗。看來,她那個凡事都設想周到萬全的兒子也會有考慮不周的時候。怎麼能對蘭萱說這些話呢?也不想想他們張家的身份地位,能夠高攀上將軍府已經是何等榮幸,不知有多少雙含妒的眼在等著看他們出醜呢!
不行,今晚無論如何她也要和丈夫商量,找兒子好好地談一談。
讓他明白自己的身份與格格的地位,不能失了分寸,也惹上麻煩!
而她現在首要的事,就是安撫蘭萱。讓她不要把這番抱怨說給她的額娘——甚至是皇太后聽。
第五章
張蕁絕對沒想到蘭萱竟會到母親面前告了他一狀。
今日他剛跨進府門,還來不及換下官服,就被心急火燎的管家告知,父母在正房裡等他去回話。
張蕁冷靜聽完一番訓話後,絲毫沒有為自己辯解。
「爹,娘,兒子認為這是我與格格之間的問題,還是讓兒子來處理吧。」他謹慎但堅持地回答。「至於爹娘的教訓,兒子謹記在心。」
「尋兒,我知道你向來處事嚴謹。但你這個媳婦有些特殊,我們張家的條規對她不太適用,你一定要拿捏分寸。」張尚書溫言警告。
「是。」他低頭應允。
不到一盞茶時間,張蕁離開父母的居所,向西跨院走去。
他的臉色就如同逐漸黑暗的天色般,讓人難以捉摸,也看不真切。
他向來以為蘭萱心無城府,坦率直誠,但今天她所做的這件事,實在太不像他認識的蘭萱。
從母親的口氣判斷,蘭萱當時的怨氣非常深重。
而更令他在意的是:至今為止,母親說起蘭萱時的口氣還是非常小心謹慎,一直強調兒媳婦的身份尊貴。
雖然蘭萱的確是名門之女,然而現在她已經是張家的兒媳。如果不是平日裡兩人相處太過客氣,母親絕不會這樣慎重,生怕怠慢了她。
張蕁沉著鎮定的眼裡掠過如星辰般的銳利光芒,看來他還得和蘭萱開誠佈公,把該說的話都說完——關於他們張家對於媳婦的美德要求,以及他的期望。
他已經給了她很長的時間適應,如果她又反彈的話……他並不會因為忌憚她的身份而退縮。所謂家有家規,她現在是他們張家的媳婦,就必須樹立這個認知。
下定決心後,他的表情倏然冷靜了不少,也冷酷了許多。
推開房門,張蕁逕自說道:「其他人都退下,我和少夫人要單獨待一會。」
「姑爺,您回來了?我們格格她……」沒看到一向活潑開朗的蘭萱身影,婢女小春倒是緊張兮兮地趕了上來。
「小春,這裡不是將軍府,注意稱謂。」張蕁眉峰一擰,立刻顯得嚴厲異常。
「啊?」小春被他喝斥一聲後,呆呆愣住了。
「在這府裡,蘭萱是我的妻子,是尚書府的少夫人。你既已隨嫁過來,就要按照我們府裡規矩改口。」他冷冷掃過小春的臉。
「是。」小春連忙福身。「是小春糊塗了,請少爺原諒。」
「說吧,我的夫人她怎麼了?」平日只要聽到他回府,蘭萱必然笑臉相迎。此刻蘭萱卻不在,這就更加深了他的懷疑——蘭萱在母親面前告上一狀後,是否也準備給他臉色看了呢?
「格……不對,少夫人她……」小春卻突然結舌起來,對於眼前嚴厲的張蕁,她還是深受驚嚇。
「她在臥房?」
「是……」
「堇棠,是你回來了嗎?」就在此時,蘭萱滿含眼淚地從臥房裡走了出來。
張蕁立時被她眼裡深刻的悲傷所震撼,他一個跨步到她面前,接住了她撲過來的身體。
一靠向他的胸膛,蘭萱就哭得更加悲傷深切。
「怎麼了?」她的哭聲嚴重干擾了他的思路,早已忘卻了自己原先下定的決心以及要和她說的話,只想搞清楚讓她哭泣的原因。
「我的徐嬤嬤去世了,剛才將軍府裡的來旺捎來額娘的信……徐嬤嬤是我的奶娘……她前年離開將軍府回家養老,沒想到這麼快就……嗚嗚嗚……」她哭倒在他懷裡,泣不成聲。
張蕁輕拍著她顫抖的背脊,將她扶到一旁軟榻上坐下,又命小春去倒杯參茶。
「堇棠,徐嬤嬤可疼我了。我小時候額娘身體不好,一直是她照顧我的。」抓著他的衣襟,蘭萱哭得斷腸。
「徐嬤嬤的老家在哪?」他伸手替她擦拭去淚水,溫柔地抱住她,輕撫著她。「我命人代我們去弔唁。」看她哭得如此淒涼,他的心竟情不自禁地揪緊著。那種感覺平生未曾感受過,就好像她的痛苦傳染到了他的內心般深刻。
「我想自己去。並不遠。」蘭萱抬起婆娑的淚眼,懇切的望向他。「她就好像是我的另一個母親一樣……」
「乖,別哭了。你如果哭壞了身體,徐嬤嬤在天有靈,也會心疼的。」現在,他就無比心疼了。
張蕁一手抱緊她,一手從小春手裡接過參茶,親手餵她喝了一口。
蘭萱的雙眸眨啊眨的,眼看著豆大的淚珠又掛在了睫毛上。
「額娘的信裡也沒說清楚,她到底是怎麼走的……堇棠,我現在想回娘家一趟好不好?」她咬了下嘴唇,眼神很游移。「我想知道更多的情況,我……」
「今天太晚了,明天我陪你回去。我們一早就去,好不好?」他溫柔一笑。「你現在滿眼紅腫,如果讓額娘看到了,也會心疼的。」
「那你明天陪我回去。」她攀住他的脖子,將小臉埋在他的頸窩裡。「你今天回來得好晚,我一直在等你。」
「因為一些公務。」他的眼神略一黯淡,又立刻變得清朗起來。「你用過晚膳了嗎?想吃什麼,我讓膳房去準備。」
「我吃不下……」她撒嬌般地晃了下肩膀。
「吃不下也要吃點。」張蕁竭力思索她喜歡的食物,卻發現自己並不瞭解她的喜好。「燕窩粥,小春去讓廚子準備。多少吃一點,我陪你吃,好不好?」
蘭萱在他的溫言軟語下,輕輕點頭:「堇棠,你對我真好……你去向爹娘請過安了嗎?」蘭萱的悲傷因為他的安慰而稍稍平復了一下,雖然內心還是那麼難過,但混沌的頭腦倒也清晰了幾分。
她知道張蕁是個孝子,每天晨昏都要向爹娘請安。
「我去過了……蘭萱,好一點了嗎?人死不能復生,你要堅強些。」他輕輕用食指勾起她的下巴,眼神裡閃爍著讓人安心的深邃光芒。「不論何時,我們都要對自己的親人好一些,那麼即使他們不幸身故,我們也盡到了自己的孝心。」
「你說我對徐嬤嬤不好?我雖然有時候會嫌她嘮叨……但我從來不會對她大聲說話,也沒有把她當成奴才來看。她是除了阿瑪、額娘還有我的姊姊外,和我最親近的人了……」說著說著,她的淚水又掉了下來。
張蕁只是抱著她,輕輕搖動著她,並沒有打斷她的話。
「前年她的媳婦替她生了孫子,雖然我很捨不得,但還是讓她回老家去頤養天年。我把自己攢下來的例銀——雖然也不多,一共才二百兩,都送給她了。可是她沒有收……」蘭萱哽咽著,哭得更傷心了。「她不要我的錢,說只要我能嫁個如意郎君就是她最開心的事……還說我阿瑪對她很好,她晚年是無虞無憂的……」
「那就是了,徐嬤嬤一定很喜歡你,你也對她很好。」
「是吧……不過她走的那天,我還是讓小春把那二百兩銀子塞進她的包袱裡。可是……可是,堇棠。」她眨著矇矓淚眼看向他。「我從來沒去看過她,每次想好了要去,但總有事而錯過了。我有寫信請她來參加我的婚禮,她卻說抽不開身,怕是已經生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