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秋風醉
不料她卻搖頭說:「沒了。我爸媽都不在了,外婆也沒其他親人。」
他僵住。該死!沒想到他隨口問問,就問了個這麼尷尬的問題。
「哈啾。」這時。耳中聽到她輕輕打了個噴嚏。
他回眸瞄她。她雖不再像先前那樣誇張地渾身滴水,但衣服仍濕,醫院內冷氣頗強,她揪著毛巾,微微發抖,看起來……有點可憐。
可憐?他表情變得怪異,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會把這形容詞加諸她身上。
摸摸自己肩膀,只剩微濕,畢竟先前只在雨中待了一下,加上下車時順手抓了圓筒包擋雨……思及此,眼角餘光一瞥,圓筒包正安坐鄰座。
她應該還要在醫院待上好一陣子吧?以這種……可憐的情況。
「我本來要去健身一一」頓住話,他暗咒一聲,覺得自己找了個超爛的切入點。「咳,總之,這裡面有乾淨的換洗衣物,你有需要可以用。」提起圓筒包,過分用力地啪啪啪拍打好幾下。掩飾奇怪的窘意。
「哈啾……好。」她揉揉鼻子,頷首示謝,接過包包。「我去洗手間換。」待她走遠,他靠著椅背,雙手垂掛椅背旁,吁了口氣,感覺莫名疲憊。
回想這莫名其妙的一切,唉!他是不是很多管閒事?簡直是個超級爛好人。
他只是……不喜歡打落水狗而已。這個正直的解釋,讓他好過了點。
複雜的心情沒持續太久,忽地,一個念頭教他彷彿觸電般驚跳起來。
完了,他這個白癡!居然忘了包包裡還放有自己的貼身衣物一一黝黑臉上浮現暗紅,他急得直跳腳,心中髒話連篇。就在他終於忍不住想衝去女廁把包包要回來時,遠遠望見她徐步走回來。
Shit!他立刻坐回椅上,還蹺起腿,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她走近坐下,將包包遞還給他,臉上沒什麼特別表情。
其實,他的內褲只是平平無奇的單色四角褲,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只是……給她看到這麼私密的衣物,他就是感覺不自在。
瞥她幾眼,見她穿著他的T恤,尺寸超大太多,所以鬆垮垮地掛在她身上,像包了塊破布似的,使他因而驚覺她的嬌小。因為她身邊老跟著比她還小一號的助理,加上她面對他時總是抬頭挺胸,從無懼色,所以他幾乎忽略了她身高只有將近一六0公分,並不算高;甚至,他雖然滿口臭女人、臭女人的罵,其實根本沒有真正意識到她是個女人。
這種感覺非常詭異,像是赫然發現長久以來跟自己對陣的對手,卸下了盔甲後,竟是個弱不禁風的姑娘家,於是價值觀如碰到七級地震般搖搖欲墜。
「你餓嗎?」她突地開口道。
他回過神來,經她這麼一問,才想到已經是晚餐時間了。
「我這裡有吃的。」她逕自說著,打開包包要拿東西。
見狀,他悚然一驚,繼卡通OK繃強迫中獎後,她不是要請他吃棒棒糖吧?正欲婉拒,卻意外看見她拿出的是兩包小小的……王子面。
她的包包到底是什麼東西?四次元空間袋嗎?錯愕歸錯愕,當她將一包王子面遞上時,他倒是沒有拒絕地接受了。
因為他餓了,而他雖討厭吃洋芋片之類的零食,卻喜歡吃王子面。
卡卡卡、卡卡卡……手術室外,兩張嘴巴開始嚼起王子面,發出很有韻律感的聲音。該怎麼說呢?還真是一點緊張感也沒有。
「芥末海苔的……也不錯。」
「什麼?」他不明所以。
「我是說,」她舉起手上的包裝。「王子面,芥末海苔口味。」
「……是嗎?」他臉色古怪,搞不懂她說這幹嘛。
「你吃過嗎?」
「沒有。」他習慣買原味的。
她低頭在包包裡翻了翻。「我今天沒帶……下次再請你吃。」他嘴角僵硬地扯了下,裝作很專心的樣子,吃著實已見底的王子面。
這是什麼狀況?認識以來第一次,她在跟他……聊天?聊……王子面?以前他就覺得了,只是現在更加確定,這女人實在是……陰陽怪氣的。
這時,忽有音樂響起,是他的手機鈴聲,他接聽。「喂?」
「喂?」陌生的女聲遲疑了下。「你好,可以幫我找莫靜蕾嗎?」
他將電話交給身旁的莫靜蕾。「找你的。」不難猜到,打來的是她妹妹。
他想到,她說家裡沒有其他親人了,而她妹妹似乎還在學,也就是說,她一人肩負了大部分家計?
有人說,最瞭解一個人的,就是他的敵人;但從剛才開始,他就一直在震撼中發現,自己對這個向來被他視為敵對的女人的瞭解實在少得可憐。
他目測著,她窄小的肩膀,恐怕不足他的半截手臂寬,這般單薄。
可以負擔多少?也許這嬌小的身軀,比自己以為的要有能耐多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到這些,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在這一刻,他認為自己那時下車幫她,是個再正確不過的決定。
「……嗯,幫我帶套衣服來。」聽到她跟她妹妹這麼交代,他不覺睇向她。老實說,看一個女人穿著自己的衣服,心裡總有種說不出的……古怪。
耳裡聽著她講電話,身在醫院,她有禮地將聲音放輕,以前只覺得她說的每句話都刺耳,因此沒發現她的聲音柔細,聽來頗舒服。
也許是對於她的認知不停更新,大腦中樞難以負荷,暫停運作,使他有那麼一時半刻,第一次忘了她的身份,只純粹以一個男人的眼光去打量一個女人。衣服的衣領太寬鬆,露出她肩頸處大片肌膚;他注意到,她的鎖骨長得很漂亮,鎖骨旁有顆紅痣,在雪膚上顯得格外嬌艷,形成一種渾然天成的性感;在她鬢邊的幾縷髮絲,可能是她方才在洗手間有洗過臉,又弄濕了,這時,一滴水珠像顆透明珍珠自髮梢掉落,順著那顆痣,滑入衣領內。
血液在那一瞬間衝上了腦門,他恢復知覺,震驚地瞠目。
幹什麼?這是什麼反應?他見鬼的是怎麼回事?
「……好,待會兒見。」正好她講完了電話,將手機還給他。
他繃著臉,從她手上拿回手機,猝然起身。「我先走了。」不欲久留,雷昱野走得匆忙,甚至沒給她機會說再見,因此沒看見身後那雙注視著他的眼眸,正漾著溫柔的感謝。
雖然雷昱野好心借了衣服給她,莫靜蕾還是著涼了。
莫主任請病假,以為廣藝電台暫且天下太平嗎?錯錯錯,大錯特錯。
只要雷主任在,平靜就是種奢求。瞧,一大早的,他老大就在大發雷霆。
「這是什麼鬼東西?身為一個專業的企制,你怎麼會讓這種東西通過……」主任辦公室內,一連串炮聲隆隆,震得門板都在瑟瑟發抖。
前陣子,電台改以廣告費抽成的方式支付節目主持人,讓主持人兼任業務工作,以增加主持人的投入度,結果有個財迷心竅的主持人交來的節目流程表竟誇張地充滿了「工商服務」,氣得咱們雷主任抓了負責那節目的企制發飆。
阿華田在旁充當背景,眼見老大正在氣頭上,連氣也不敢吭一聲。
過了一會兒,終於捱罵完,那企制低頭走出辦公室,而老大一雙長腿豪邁地蹺上桌面,雙手環胸,面色陰鬱,不曉得在想些什麼。
阿華田上前細語:「老大,小的幫您倒杯茶吧?」降降心火。
「嗯。」雷昱野心不在焉地應了聲,也不知聽進去了沒。
阿華田小心翼翼地端起桌上的保溫杯,輕手輕腳退出辦公室。
而雷昱野在想什麼呢?還不就是那位今天請假的莫主任。
那天離開醫院後,他一直在思考,自己到底為什麼討厭她?
現在他知道了。簡單來說,就是理念不和。
他承認她的確有本事。自她上任以來,幾個提案皆績效斐然,激勵大家拚命往「錢」沖,例如那個什麼讓主持人抽成就是她的鬼主意。
他很清楚這世界的遊戲規則,商業性電台以營利為主,商業化無可厚非,但節目素質是電台的基石,短視近利只會自亂陣腳,發生像剛剛那種蠢事。天知道他們節目部的人力資源多吃緊,每個企制手邊一堆節目,為省開支,有時還得身兼主持人,忙到根本沒空對節目有啥了不起的想法,只求正常播出就是萬幸,而她還在那扯他後腿,給他製造多餘的麻煩!
當然了,撇開這些不說,還有她老對他板著一張臉又哦來哦去的爛態度,而且他可還沒忘記她有多惡劣,把他相親的「秘辛」散播流傳得人盡皆知,害他變成一個大笑話,可謂新仇加舊恨。
沒錯!明明該是討厭她的,那天他究竟是吃錯什麼藥?不,仔細想想,其實也沒啥大不了,那不過代表他頭一次意識到她是個女人,如此而已。
問題是,問題是一一她不是別人,而是莫、靜、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