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蔡小雀
沒有人看過。
但也沒有人敢留下來見識這萬年珍稀奇景,所以剛剛還你蹭我擠的一堆大頭們,瞬間以光速咻地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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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至江湖廝殺,下至誰家的牛不見了得幫忙找,五毒教的副教主要管的範圍還真寬。
嚴格來說,這一切都是教主的權限責任和義務才對,根本和她這個備而不用、用而不堅、堅而不久的副教主沒有任何一丁點干係。
但是那個沒良心的女人……那個沒良心的女人居然這樣對待她……
明明知道她最怕麻煩,明明知道她最沒耐性,明明知道她對笨蛋和芝麻小事的忍受程度連最輕薄的蛋殼還不如,偏偏把五毒教上上下下一千七百二十九口人全丟給她。
她已經受夠了!
冷如冰身著淡綠色的衫子,一頭烏黑青絲綰成團髻,以苗族月牙鉚銀梳束在腦後,冰冷若水晶的雙眸緊緊盯著蝶谷的出口,絲毫不理會身後嗡嗡然迴盪全谷的呼喚——
「冷如冰副教主!翩蝶小道有牛車對撞事故,請盡速前往處理。」
她腳下飛奔速度半點不減,眼角倒是微微抽搐了一下。
肯定又是成天醉醺醺的苗大爹去撞到天生鬥雞眼的苟大爺,然後兩個人一下牛車就開始互相大吼大叫,再來便是掄起袖子要幹架,最後因為眼睛的焦距始終對不准,怎麼也找不到對方身影,所以只好作罷。她的青春很寶貴,一點都不想浪費在這種蠢到冒泡的事上。
雖然背上包袱沉甸甸,但是她的腳步卻越發輕盈快樂;雖然滿谷四溢的花香味不知怎地突然變得有點臭……
「冷如冰副教主!蝸田巷第一百號發生糞車翻覆意外,請盡遠前住瞭解肇事原因。」
她緊緊皺著眉頭,一手死命地捂著鼻子,要死了,難怪她一直聞到恐怖的惡臭味。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她摀住鼻子的剎那間,纖纖足尖一點,整個人便飛躍出了蝶谷。
耶!自由了!
霎時,五毒教和蝶谷上上下下一千七百二十九口人外加屎臭味,已然被她遠遠拋諸在腦後。
「冷如冰副教主,冷如冰副教主……」谷裡負責廣播的大聲公不知底蘊,依舊興高采烈的聲聲呼喚著。
***
繼去年離教前往京城去警告某個陷入愛河的笨女人,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和任務之後,這是冷如冰第二次踏出蝶谷,走入江湖。
可是今日的一小步,卻是她往後自由人生的一大步。
苗阿青,不要怪我沒有警告過你,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以後五毒教裡的事就騎驢看唱本,他們愛怎麼「喬」就怎麼「喬」,再也不關我的事了。
愉快地來到山腳下的第一家茶水鋪子,她心下得意洋洋,但臉上還是一點表情也沒有。
「老闆。」她在角落的簡陋木椅凳上坐下來。
「噯,來了!」曬得黑炭似的店家小哥一見著她,張大了嘴巴,完全無法動彈。「仙、仙、仙……」
仙女下凡啊!
「先來一壺茶。」她淡淡道。
「茶……」店家小哥眼睛都看直了,嘴裡傻傻應著,兩腳卻像是生了根動也不動。
她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忍不住摸了摸頰邊。怎麼?她臉上有灰嗎?
「茶茶茶,姑娘要喝茶,馬上來馬上來!」店家小哥如大夢初醒,忽然滿面堆歡,慇勤地一迭連聲道。
冷如冰莫名其妙地看他傻笑著滿鋪子亂轉,開始懷疑這家的茶喝不喝得?因為老闆明顯少了好幾根筋。
罷了,反正從今天起,她就不再是恐怖聲名震天下的五毒教副教主,而是個浪跡天涯的落拓旅人了,應該要隨遇而安才對。
於是乎,冷如冰靜靜坐在茶鋪的一角,捧著因為茶葉塞太多而變得濃苦酸澀的普洱茶,慢慢一口口啜飲了起來。
她要好好享受自由新人生的這一刻。
茶鋪子裡的客人來來去去,全是打獵的、趕集的、摘藥草的百姓,熱鬧得不得了。
雖是山野村漢,但只要一不小心往冷如冰那個方向瞟過去,都會突然變得跟店家小哥一樣臉紅心跳,拚命傻笑。
遲鈍的冷如冰被看到快翻臉,最後才知道他們原來是被自己的艷光給震住了,才會直盯著她。
「看什麼看?再看就挖出你們眼珠子!」她冷冷地警告。
此話一出,登時嚇得眾人跑的跑,逃的逃,差點連店家小哥都要棄茶鋪子於不顧了。
這這這……這宛如天外飛仙的冰山美人,原來是個不折不扣的凶神惡煞呀!
「姑姑姑……姑娘,你你你……你該不會是打蝶谷裡出、出來的五、五毒……」店家小哥癡迷愛慕的表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心驚肉跳,話也跟著說得結結巴巴的。
得先問清楚,免得無意中得罪了恐怖地頭蛇,那就慘了。
見店家小哥誠惶誡恐樣,冷如冰忽然有點後悔自己沒有更低調一點,只得很僵硬地乾笑,「蝶谷?那是什麼東西?」
「姑娘,您、您真的不是五毒教裡的娘娘嗎?」店家小哥還是戰戰兢兢。「那個……您要是承認小的也無所謂,因為小的對五毒教眾娘娘的景仰有如山一般高、海一樣深。五毒教文成武德,澤被天下,千秋萬載,一統江湖,五毒教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熱血沸騰地喊完,還不忘揮臂激昂地吼了一句:「這就是五毒教!」
冷如冰沉默了半晌才開口:「老闆,東坡鎮上有一間『濟世堂』,聽說他們家的安腦丸不錯。」
「啊?」店家小哥一愣。
他演得不夠賣力嗎?不夠打動人心嗎?難道這樣還表達不出他對五毒教發自內心深處由衷的敬畏之意嗎?
冷如冰話說完,還是一點表情也沒有,只是繼續喝她的茶,繼續沉浸在重獲自由的這一刻。
「老闆,一壺涼茶!」一個嚴肅的男聲響起。
又有人來了。
「噯,客倌先坐,一壺涼茶馬上來。」店家小哥見有客上門,登時笑逐顏開,一時也忘了要再探冷如冰的底細。
出聲的是個駕著馬車的車伕,一身粗布衣裳,看起來很平實、很不起眼,但是目光如炬的冷如冰一眼就認出了他是個練家子。
粗糙的蒲扇大手佈滿光滑的老繭,微微帶著鐵器般的暗沉……嗯,這一雙手起碼在鐵沙裡反覆修練三十年了。
她腦中立刻浮起江湖上鐵沙掌十八大名家的特徽、姓名與來歷,迅速一一篩檢而過,但就是沒有一張臉和眼前平淡老實的男人一樣。
世外多高人,大隱隱於朝,小隱隱於市,難道這名車伕也是個隱姓埋名淡泊名利的不世高手?
就跟我一樣。
冷如冰突然生起了惺惺相惜的心情。
也許將來她也會變成這樣,平靜地過著英雄無名的退隱生涯,每日庸庸碌碌,沒有人知道她過去驚人的身份。
「副教主!副教主……你在哪裡?有沒有人見到我們家的副教主?」
焦急得像火燒了屁股的陰魂不散叫聲又隱隱逼近了,冷如冰低咒一聲,立時就想施展輕功走人。
可是那輛馬車剛剛好擋在門口,她原可以悄悄鑽過,但那樣就會直直遇上朝著這個方向跑過來的五毒教徒。
「喂!你們!有沒有人見到我家的副教主啊?她長得就像一尊結了冰的美人雕像,瞪人的時候很恐怖,有沒有人見過她呀……」左護法遠遠就在喊了。
好你個左玄溪,四處破壞本副教主的高潔名聲。
冷如冰暗暗咬牙,緊急之下也來不及發飆。
她四下張望,目光落在那輛馬車上,神情閃過一絲掙扎。
「還跑?我叫的就是你們哪!有沒有見過我家的——」
哎呀!叫聲更近了。
冷如冰只得提起一口氣,身形一閃,瞬間如一道眼角稍縱即逝的錯覺白影般,消失在茶鋪子之中。
沒有人發現馬車厚厚的棉布簾子曾有微微的、幾乎看不見的一絲顫動。
連那名車伕也一無所覺,他正掏出一串銅錢交給店家小哥,順道挑了幾枚芝麻燒餅。
一切都很平靜,很自然。
左護法在馬車旁停下腳步,四下張望,揚聲吆喝道:「喂!有沒有人瞧見我家副教主?」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糟了!正牌的五毒教人來了,店家小哥嚇得急忙打躬作揖,腦中一片空白。「小的對五毒教眾娘娘的景仰有如山一般高、海一樣深。五毒教文成武德,澤被天下,千秋萬載,一統江湖……」
左護法翻了翻白眼,「得了得了,說沒看到就成了。」
念了一大堆,他還趕著去找副教主呢!
「副教主?副教主?在沒有人見著我家的副教主?」左護法的聲音又由近至遠去了。
「剛剛那個是五毒教的?」那名車伕表情有一絲驚疑。
「剛剛那個是五毒教的。」店家小哥猛點頭,頻頻拭汗。
沒有人知道,馬車裡頭還有一個「五毒教的」。
更沒有人知道,馬車裡頭那個「五毒教的」才一躲進去,馬上就後悔了!